第六片龍鱗 虛實
繪:風彧kity 風平浪靜。 男子枕在摯愛的膝上,雙眼迷離。 彼岸花自他身下延伸至遠處,就像是一攤無邊際的鮮血。一切都如此祥和,空氣凝滯,毫無一絲微風。時間彷彿被暫停在此刻,永無止盡。 在這里,沒有東西能傷害他。 他垂眸,發(fā)現(xiàn)指尖扣著一株盛開的迷迭香。 閻天汐,你是否遺忘了什么? 太陽xue隱隱作痛,他記不起自己為何在這里,在這之前又發(fā)生了什么事。 撫著他頭頂?shù)氖致O聞幼鳎⒌穆曇舄q豫傳來:「怎么了?」 「不,沒什么。」男子低聲回道,要女孩放心。 他想起來了。他與韶央住在這座湖畔,離世獨居。他們過著自給自足的日子,無比愜意。 可腦海中女孩偶爾閃現(xiàn)的哭臉,到底從何而來? 他好像見過韶央哭得私心裂肺,緊緊抓著他的衣襟哀求。 他想,他只是做了一場荒唐的夢。 閻天汐閉上眼,將沒來由的浮躁強壓下去。 男子持續(xù)在女孩懷中沉睡著,不覺時間的流逝。 玻璃般的天空外,沾染著懾人的鮮紅。 § 離開孽鏡臺之后,韶央便直接被送入第五層地獄。在向孽鏡臺立誓之后,韶央對于進入刑獄已經(jīng)不再猶豫。她知道,一切的答案都能在閻天汐身上找到。 順著閻王殿后方的隧道往下,狹窄的碎石步道領著她進到更深的洞窟。四周瀰漫著逐漸變濃的霧氣,洞窟的溫度也在逐漸升高。 「蒸籠地獄,專門整治長舌婦及誹謗者?!拱讜劦纳碛霸跐忪F中若影若現(xiàn),可她看起來一點都不怕會走散。 漸漸的,韶央感到難以吸氣,白霧灼燒著她的呼吸,弄得她頭暈眼花。查覺到狀況的白晞在她身旁停下,白霧似乎對她毫無作用?!高€好嗎?」 不想被白晞看扁,韶央控制自己的呼吸,直起身子。「我們繼續(xù)走吧?!?/br> 等韶央不再頭暈之后,才發(fā)現(xiàn)這些蒸氣不是那么尋常。陌生的竊竊私語如蚊蟲般在耳畔嗡嗡作響,時大時小。她凝神細聽,終于稍微捕捉到一道高亢的聲音。 「你聽說了嗎?五殿負責管轄的生魂區(qū)好像出事了?!?/br> 「我知道,有個冥使闖入民宅強姦了生魂,還讓生魂懷孕了。」 這段對話讓韶央豎起寒毛。強姦生魂?這也太令人發(fā)指了!韶央緊張瞄了身邊的白晞一眼,可她神色如常,彷彿什么都沒聽見。她想開口尋求后續(xù),但又怕白晞詢問她在聽什么。 「后來呢?那個生魂怎么樣了?」 「生魂十日后產(chǎn)下了個女孩子,從此母女失去消息。至于冥使當然是被閻君用安寧法陣轟到渣都不剩?!?/br> 韶央倒抽口氣,然后又忍不住摀住嘴。 「聽到什么了?」白晞探詢的目光望來,好像一點都不意外。 「沒、沒事。」韶央已經(jīng)學會謹言慎行,笑著打馬虎眼?!妇褪且恍┼l(xiāng)里會聽到的八卦,我不會當真的。」 「我怕的不是你當真,而是──」白晞抿抿嘴?!覆?,算了。」 當韶央繼續(xù)傾聽時,話題早就變了。 「是說閻王殿現(xiàn)在是不是一個接班人都沒有啊,之前不是有兩個會出來亮相?」 「唉,你說的是二殿和十殿那兩個年輕人,后來一個瘋了一個死了,真是可憐?!?/br> 「哦?說來聽聽?」 「那個二殿的小公主因為私自研究將厲鬼變回生魂的實驗被發(fā)現(xiàn)受到重罰,下次傳出的消息就是已經(jīng)瘋了,她爹找了上好的大夫都沒用。不過因為那個女的驕縱放浪,沒多少人對她感到惋惜。相比之下十殿的兒子就是可憐了,那完全是無妄之災啊?!?/br> 韶央強迫自己鎮(zhèn)定,但更將心神放在他們的對話中。 「十殿的兒子聰明冷靜,誰知卻被區(qū)區(qū)一個生魂迷惑心智。聽說他不惜釋放出無法控制的青龍也是為了救那個生魂,最后更是賠上自己,只剩下碎片。」 「竟然有這種事?那名生魂究竟是何方神圣?」 「她怎么辦到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位生魂名叫韶央,并且──她人就在這里?!?/br> 這段話一結束,炙熱的白霧忽然全都朝韶央擠壓而來。數(shù)十隻由白霧幻化的手抓住她的四肢,連腰部與肩膀都不放過。韶央奮力掙扎,那些白霧卻總能在她揮拳時化為氣體。 「所以,韶央小姐,你是怎么辦到的呢?不如現(xiàn)在剛好有機會,說給我們聽聽?」各種聲音衝擊著韶央的耳膜,她感覺自己的腦袋就像沸騰的壓力爐,尖銳又炙熱的惡意將她束縛,使她無法逃脫。 「我不知道!」韶央揮拳抵抗四面八方而來的攻擊,卻無法傷害他們分毫。 下一秒,刺骨的寒風將這一切完全吹散。 nongnong白霧被吹出一方乾凈之地,白晞手上拿著泛藍光的風符催促韶央過去?!搁L舌婦一向都不好對付,更別說是被化成蒸氣的?!?/br> 被冷風吹中的白霧在一瞬間變回實體,裸著身在地面哀哀叫。好消息是他們在變回人形后就不具攻擊力,甚至對韶央完全失去了興趣。 白晞拉著韶央的手在石徑上狂奔,終于來到底部的大鍋前。 黑灰色的大鍋正冒出滾滾蒸氣,上頭的冥使則不停將受刑人推入鍋中。當受刑人落入那片白霧里,便會在瞬間溶解為蒸氣的一部分在地獄中飄盪。 閰天汐的碎片被嵌在大鍋上,找尋碎片反而是這整層地獄最簡單的事情。 順著大鍋后方的道路走去,很快便進入全新的領域。 這個地方?jīng)]有蒸氣,卻同樣炎熱。寬廣的空間立著一根根銅柱,全都被加熱到通紅。銅柱上被鎖著無數(shù)犯人,有些剛上去的還能凄厲慘叫,更多的已經(jīng)皮rou焦黑昏死在上頭。 「這里是?」韶央猜測此處便是第六層地獄,但為求保險還是問了白晞。 「銅柱地獄,專關縱火犯?!拱讜劤切┲由系娜艘稽c?!阜判模@層的人都是被綁住了,不會有被攻擊的危險?!?/br> 白晞說得沒錯,這層的問題的確不是受刑人。 韶央仰頭看著中央最高的柱子,從項鍊延伸出的紅光直直連接到柱子頂端,而上去的唯一路線只有被燒得通紅的陡梯。碎片鑲嵌的地方并沒有高到看不到,卻是跳躍無法觸及的地方。 「你打算怎么上去呢?」白晞看起來一點都沒有要幫忙的意思,想必這個試煉必須靠韶央自己才行。 韶央試著觸碰階梯,但馬上就被燙得縮回手。她相信任何東西在這個階梯上都會溶化或灰飛煙滅。她再度望了白晞一眼,猜想自己是真的得爬上去了。 她脫下鞋子,深吸一口氣衝上了階梯。 爆裂般的疼痛立刻自腳底延伸至全身,原先在心底默念自己不會受傷的意志很快便徹底瓦解。她在階梯上跳著歪歪扭扭的舞,不禁想到現(xiàn)在的自己是否就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滑稽。突如其來的墜落感襲上,緊接著的是重重落地與骨頭破碎的聲音。「唔!」 各種痛苦交織疊加,反倒使韶央不曉得該先注意哪項。她在地面呻吟許久,這才終于有力氣坐起身。少女仰頭看著階梯,喃喃自語。「這種階梯怎么可能爬得上去……」 理論上,不會受傷的她已經(jīng)是爬階梯的最佳人選,可她仍不敵酷熱跌落了臺子。白晞靜靜站在她身邊,沒有出聲關心也沒扶她起來,只是記錄著生魂的努力。 也是,剛才白晞出手救她就已經(jīng)是破例,如果現(xiàn)在再幫她根本不符合閻君對她下的懲罰。韶央的馀光瞥到腕上的雙色手觸,因為某些原因,從她進到刑獄到現(xiàn)在,她一次都沒拿出武器。她輕拍白色手觸,讓弓箭第一次在手上化型。 弓箭桶中裝著功能各異的箭,在誠心祈禱下,她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繩子?」白晞疑惑出聲,在她記憶里,自己好像沒在箭桶放這種東西。 「我自己在家里找的。」韶央含糊回答,努力把繩子穩(wěn)穩(wěn)綁到箭支上。當她經(jīng)歷前三層地獄后,就覺得自己有天可能會進到山谷類的地方,沒想到最后是用在這種地方。 韶央小心翼翼取下頸間項鍊,把項鍊也綁上箭枝,如果她的猜測沒錯,每塊靈魂碎片之間都帶有引力,這將能成為此次的關鍵。 白晞抱胸觀望韶央的奇葩作法。她原本以為生魂會努力嘗試爬上柱子,沒想到卻想出這種連她都沒想過的方式。 韶央不熟練地舉起弓,先拿了普通的箭練習。不出意料,射出的箭完全偏離銅柱范圍。她不氣餒,再度嘗試第二遍。這次,箭支不偏不倚插在銅柱頂端。 白晞挑眉,沒想到對方的進步幅度這么大。她以為喝下孟婆湯的生魂在過去練習的記憶也會被洗掉,沒想到直接被靈魂記住了。在她的注視下,韶央放上綁有項鍊的箭拉開弓。 有些偏高了。白晞默默在內(nèi)心說道,已經(jīng)預見少女的失敗。她并沒有出聲提醒,反而抱有一些看戲的心態(tài)。 韶央當然沒聽見冥使內(nèi)心的聲音,全神貫注拉著弓。終于,她松開手讓箭飛出。「去吧!」 箭枝筆直向上飛出,果不其然高了柱子幾公分。但這才是韶央的目的。 吊掛的項鍊擦過頂端的碎片,在這一剎那將碎片吸收,合而為一。箭尖因為晃動失去準頭,恰到好處的力道剛好使箭枝往下墜落,韶央拉住繩索尾端,成功將項鍊拉回。 白晞在一旁瞠目結舌,韶央的計畫與她猜測的雷同,很多地方卻帶有細微的不同。這番技術不但要極其熟練,也帶著極大運氣成分。此時的韶央一點都沒感受到白晞的警戒,歡呼著解開繩索,把項鍊戴回身上?!高@樣今天的部分就結束了吧?」 白晞暗自在衣袖下握緊雙拳。 太順利了,順利到令她吃驚的地步。 她原本是想看韶央不斷吃苦,最后因為意外被永遠困在十八層地獄里??稍诙潭虄商靸?nèi),這名女子已經(jīng)闖過六層地獄,甚至沒受多少苦。她承認很多時候是自己心軟出手救助,可她知道韶央一定有兩把刷子,不然不可能神色正常從孽鏡臺走出來。是的,孽鏡臺,因為擅長播放特定記憶使罪人崩潰伏法,被眾神使稱呼最難纏的地獄。若是白晞進去也不確定能不能安然出來,可韶央出來時竟然只是眼眶微紅而已。 另一個讓她害怕的便是隨著碎片的收集,閻天汐一定會在某段時刻甦醒。到時候她的罪刑將會東窗事發(fā),恐怕再無立足之地。 她必須在這之前把韶央處理掉,一勞永逸。 韶央永遠不能知道真相。 「我們今天將會多走一些。」白晞聽到自己這樣說道?!赶乱粚邮堑渡降鬲z,請隨我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