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片龍鱗 人面蜘蛛
話音剛落,四周再度捲起漫天風沙將兩人捲上天。韶央閉上眼,對于此次墜落的命運不再掙扎。 重重墜落在地后,韶央直起身,發(fā)現(xiàn)自己身在一片鬱鬱蔥蔥的森林中。 此處寂靜異常,杳無人煙,但經(jīng)歷上一層的她知道這絕非表面這么簡單。 淡淡的紅光自項鍊延伸而出,隱沒在黑暗的盡頭。韶央轉頭想向白晞尋求意見,卻發(fā)現(xiàn)對方再次消失無蹤。 有了上一層的經(jīng)驗,她不敢開口大叫,只得將驚慌吞回腹里。稍作思考后,她赫然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有些太過依賴白晞。這是可以理解的,畢竟自己被丟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甚至是以險惡為名的十八層地獄。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只要有人稍微對自己伸出友善的手,就會忍不住全心依靠對方。 可白晞知道關于她的秘密,她卻對白晞一無所知。 她再度想起剛到地獄時遇到的那名蘿莉少女。白晞看起來很像是表面冷漠私底下卻對她好的那種人,可蘿莉少女卻要她別相信白晞。她想也是因為這個插曲,自己才對白晞產(chǎn)生了戒心。 那個少女叫什么月來著?她搖搖頭,放棄思考。總之還是先度過眼前這關吧。 韶央小心翼翼避開路上的藤蔓綠植,一步步跟著紅色絲線前進??删驮谒こ鰩撞街螅蝗莺鲆暤呐佬新暳⒖虖陌堤巶鱽?。觸腳搔刮乾燥地面的刮擦聲意外刺耳,不像是大型物件的聲響,反而比較像…… 韶央不敢證實自己的猜測,邁步奔跑了起來。 這個舉動反而更加驚動森林的居民,黑壓壓的人影源源不絕自暗處涌出,有些自樹上落下,一些則從草叢中滾出。 是蜘蛛,卻同時也是人類。 那些「人」四肢著地,可手的部分卻沒有手指。在那理應為手指位置的地方只有一個個如管子的洞,噴出黏稠的白色液體。有些只分泌了黏液,有些卻可以看出成形的絲線。 酸灼感自根本沒吃什么的胃部升起,韶央摀住嘴,忍著嘔吐感向前奔跑。 她本思考過或許這層也需要靠講一些大道理來度過,可那群人似乎只想把她綑成繭吃掉。好在那些人面色痛苦,行動姿勢怪異,韶央這才能領先那些受刑人幾個腳步的距離。 「剪刀地獄已經(jīng)很多年沒收新的囚犯,這是因為時至現(xiàn)代,寡婦改嫁已不再是滔天大罪,現(xiàn)今只有惡意違背他人意愿唆使之人才會被打入此刑獄?!惯@是出發(fā)前白晞對她說的。 「也就是說這些人在此地已經(jīng)受刑很久了……」韶央一邊躲開后方射來的黏液,思考著這代表的意思。 隨著深入森林,韶央開始看到樹上的枝葉間結了一個個瑩白的蜘蛛網(wǎng)。 道路變得狹窄,四處都沾著蜘蛛網(wǎng)的殘渣,可連接著項鍊的紅線仍向著更深處延伸。韶央不得不放慢腳步,但這使敵人后來居上,握住了她的腳。她驚呼了聲,仍來不及穩(wěn)住腳步。她撲倒在地,下巴用力嗑到了地板,發(fā)出清脆的脫臼聲。意外的劇痛使韶央流出眼淚,她伸手摸向下巴,卻發(fā)現(xiàn)那里完好無缺。 還沒想清楚箇中原因,層層絲線已經(jīng)宛如有生命般將她層層包覆了起來。這些線柔韌異常,絞得她喘不過氣。那些受刑人就像在抬棺木般將她高高抬起,帶入林中深處。他們就像工蟻一樣列著隊,帶著獵物凱旋而歸。 這段旅途并不是十分舒服。 撇除動彈不得,韶央暴露在外的頭不時撞上週遭的樹干,撞得她頭暈腦脹。她曾嘗試向白晞求助,可嚴絲合縫的絲線同時將她的嘴封住,她頂多只能發(fā)出一些嗚嗚嗯嗯的雜音。 列隊很快停了下來,將她仔細黏在一處稍大的蜘蛛網(wǎng)上。韶央仰著頭,看見四面八方都是各式蜘蛛網(wǎng)。那些受刑人將她綑好之后便不再搭理,似乎是還沒到用餐時間。百般無聊下,韶央仰頭觀察,發(fā)現(xiàn)那些網(wǎng)線之間似乎寫著歪歪扭扭的文字。 「救救我?!埂笌译x開這里?!埂笡]有人來?!埂高z失……」 這是什么? 韶央試圖找到更多文字,終于在腳邊看到一行新字,似乎是用硬物刻劃下的?!副粨屪??!?/br> 韶央知道自己勢必得採取某些行動。 于此同時,胸前的項鍊似乎也在發(fā)燙,試圖助她一臂之力。原本堅韌的絲線在高溫之下開始松脫融化,變成一塊塊白色泥巴。她嘗試伸展頭部,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可以說話了。 韶央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機會,于是她選擇了自己本能會選擇的那個人?!赴讜劊【让?!」 一片寂靜。 冥使并沒有像她期望的一樣從天而降,只喚回了原本離去的敵人。眼看方才掙脫的絲線再度回來,韶央趕緊將雙手舉在胸前?!傅纫幌?!」 這一吼發(fā)揮了效果,讓他們的動作一致頓了下。把握著這個空檔,韶央小心翼翼開口?!改銈兯坪踉谡沂裁礀|西?」 從未說話的受刑人面面相覷,無聲地討論著什么。幾秒后,他們紛紛讓開道路,讓更為龐大的暗影靠近。 等到足夠靠近后,韶央才發(fā)現(xiàn)那是一名極為蒼老的老人。他的四肢都已泛黑風乾,簡直就是真正的昆蟲腳,而他似乎就是在此地待最久的受刑人,因此成為了這些人的領頭。 「生魂?!惯@不是疑問句。 「是的?!股匮氩淮_定對方的意思,只能謹慎回答。 「不是罪人。」老人接上。 韶央小心翼翼站起身,拍掉身上的黏塊?!肝也欢囊馑肌!?/br> 老人的頭原地旋轉一百八十度,面朝其他人?!杆梢詭椭覀儕Z回木牌?!?/br> 「請問這是什么意思?你們的木牌不在自己身邊嗎?」韶央摸摸腰間的木牌,頓時感到安心許多。 「被奪走?!埂副浑[匿?!埂笩o法觸及之處?!?/br> 儘管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韶央還是抓住了幾個重點?!杆阅銈兊哪九票粖Z走了,需要我的幫忙?」 「服刑期滿之后,無木牌者無法結束刑罰,將會永遠滯留于此?!贯輳肥窍永先私忉屘渲幸幻心耆颂鰜斫忉?。「我們的木牌在幾十年前被強行奪走,放在罪人無法取得的地方?!?/br> 「而因為我不是罪人,所以可以幫助你們拿回來?」韶央自行推論出結果。 「帶她去那個地方,如果不行就吃掉?!估先撕喍虒χ心暾f完后,便遁入了山林。那些人似乎不對韶央抱有期待,只是抱著無所謂的心情試試。 「跟我走?!鼓敲心耆怂坪跻膊慌滤优埽皇寝D身朝另一個方向前進。由于項鍊所指引的方向剛好與中年人行進路線相同,韶央只得跟上。 他們無語前進了一陣子,氣氛正好卡在一個微妙的平衡。忍受不住寂靜的韶央試圖開啟話題:「叔叔──」 「不要叫這么親暱?!鼓腥藥缀跏欠瓷湫曰卮?。 「呃,先生?」 「如果你是想問我為什么在這里的話,我可以直接告訴你。我在女兒丈夫因意外去世后,得到大筆保險金,這讓我起了歹念。于是我慫恿女兒另嫁他人,并暗地里毒害他,藉此謀得對方的財產(chǎn)及保險金。」也許是因為作賊心虛,男人一口氣講完他的罪證?!肝乙呀?jīng)服完關于毒害及強取豪奪的刑罰,卻沒想到最后會被困在這里?!?/br> 好不容易要結束苦痛,進入新的輪回,卻被奪取機會。男人怎么樣都無法接受這個結果。「雖然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比較能接受自己的……樣子,但總是很不甘心。我只是想讓寶貝女兒過上更好的日子,卻沒意識到自己把痛苦加諸到他人身上。最后東窗事發(fā),我的女兒承受不了壓力自殺,我也人財兩空。」 男人似乎很清楚自己錯在何處,因此也不需要韶央開口提點。 「為什么你們在木牌被奪走之后沒有告訴負責監(jiān)督此層的冥使呢?」找到插話縫隙,韶央開口提問。 「冥使從未到來?!鼓腥诉艘豢??!冈谖掖倪@些年間,我一個都沒見著,甚至也無新的受刑人加入。我們就像是被遺棄的一群,獨自腐朽?!?/br> 木牌是他們服刑完畢向冥府溝通的渠道,對方也是看準這點出手的。 終于,兩人停在一處金色的屏障前,而后方的地面正堆著他們所遺失的木牌。「就是這了。我們無論如何也無法進入屏障,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些金色東西侵蝕我們的牌子?!归愅醯钏砂l(fā)的木牌帶有特殊力量,正常的方法無法破壞,敵人也是因為這點才選擇以柔克剛,緩慢將木牌的保護侵蝕掉?!覆贿^在幾年前,那個紅紅的東西忽然出現(xiàn)保護我們的木牌,這才沒讓木牌被侵蝕掉,形成現(xiàn)今僵持的情況?!?/br> 順著男子點頭的方向看去,韶央看見一層薄薄的紅光覆蓋著那些木牌,撐起無形的屏障對抗著金光,從中延伸出的紅光與韶央胸口的項鍊產(chǎn)生共鳴,正在嗡嗡作響。 是閻天汐聚集起來的殘骸保護了那些牌子。 韶央不曉得那些殘骸是否帶有意識,可卻能感受那層紅光要保護所有靈魂的堅定。她下意識將手覆上項鍊。閻天汐做這些事時是帶有意識的嗎?還是保護眾生已經(jīng)刻劃入他的本能中?「這也是你的責任嗎?」 「什么?」男子不耐煩問道。 韶央搖搖頭,伸手觸碰金光。 正如她所料,她的指尖只竄過些微涼氣,沒受到任何傷害。何況她有預感就算自己被傷害,身體依舊會毫發(fā)無傷。身為死者,她終于知道閻君所謂的不會死和不會受傷。 韶央放膽穿越金光,拾起地上的板子。果不其然,她在層層面板下發(fā)現(xiàn)那顆閃著紅光的寶石。 「這些年來辛苦你了?!顾p聲低語,將寶石收納進項鍊。 幾乎是同一時刻,紅光所製造的屏障在一瞬間跨掉。金光爭先恐后涌向韶央,而她則在千鈞一發(fā)之刻衝回男人的所在地?!高?。」 男子激動地捧著失而復得的木牌,一時說不出話來。 「那我可以走了?」韶央試探問道,可對方根本不理她。雖然這么說,可身邊沒有白晞,她也不知道怎么進到下層地獄。 「韶央!」彷彿聽到她內(nèi)心的聲音,白晞自叢林間出現(xiàn)。「終于找到你了,我差點以為……算了,你沒事就好?!?/br> 女子將她上上下下檢查了遍,確定韶央沒事才安下心?!高@層的碎片你找到了嗎?」 「是的?!股匮雽⒙飞纤l(fā)生的事情告訴對方?!肝疫€要感謝旁邊這位先生?!?/br> 她此時才發(fā)現(xiàn)男人瞪大雙眼,全身顫抖。他指著白晞,一句話都說不好?!改?、你你你你……」 白晞淡淡瞥了男人一眼,對他完全不帶興趣?!刚业搅宋覀兙挖s緊去下層吧,時間寶貴。」 她并沒有解釋消失的時間去了哪里,但韶央也不好意思去問?;蛟S人家著急找她找了整個森林而自己不知道呢。「我知道了。」 同樣的風沙再度捲起,將韶央的視線遮蔽。 少女并不知道在她離去后,受刑人的慘叫貫穿了天際。 她將不知道那位男子再也不能見到自己的女兒,只能悽慘地和木牌消失在金色的火焰之中。他們也無緣知道其他人的結局。 永遠不會有人知道,在大火肆虐的森林中,身著紅紗的女子笑得森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