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奏本上的字朱元璋半點(diǎn)也看不進(jìn)去，幸好他剛回來要處理的國事繁多，忙起來后緩解心理上的陣痛，也能勉強(qiáng)不想著這些。

    至于劉基的請辭奏章，雖被他一壓再壓，但也同意了其暫時不來上朝，于家里休息。

    就這樣過了許多個月。

    太子不來上朝，皇后不曾侍寢——單純的睡覺也沒有，皇帝每天黑著臉，宮里宮外哀嚎一片，四處打聽，誰也不知道怎么了，大家都只能夾著尾巴做人。

    李善長和劉基心里清楚一些，并不好確定，有人來問只打太極裝糊涂，期待這場風(fēng)暴能夠快點(diǎn)結(jié)束。

    而正如每個人期盼的那樣，事情雖然無常，但遲早，也確實(shí)終究會過去。

    轉(zhuǎn)眼入冬，堅果一類的干貨流行起來。黃禧為了討好朱元璋，特地從宮外的集市弄了一筐，花生栗子瓜子山楂應(yīng)有盡有，用瓷盤子裝了放在桌上。

    窗外飄著大雪，室內(nèi)燃著炭火，朱元璋熄了最后一盞燈，躺在榻上裹好被子。

    天地之間是那么靜。

    他疲倦地閉上眼睛，仿佛聽到了雪花落下的聲音，它們落在窗臺上，落在臺階上，落在棕色的濕漉漉的樹枝上。

    過了一會兒，他始終不能睡著，睜開眼睛望著前方發(fā)呆。

    逐漸適應(yīng)黑暗后，朱元璋慢慢能看清東西，他看到淡淡的月光被雪色反映，灑在屋里，給桌椅和墻面都蒙上一層朦朧的輪廓。

    新出現(xiàn)的干果盤子引起了他的注意，那里面的花生高高堆著，形成黑色的團(tuán)狀影子。

    寒風(fēng)吹著，嗚嗚咽咽作響。哪怕殿里溫暖如春，朱元璋的心卻一點(diǎn)點(diǎn)冷了下來。

    他想到朱標(biāo)還小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寒冬，外面也是這樣烈的風(fēng)，馬秀英抱著標(biāo)兒，自己盤腿坐在床上，一家人在火邊吃著烤花生，有說有笑，幻想下一仗打贏了，自己就能多呆一段時間，他們會有更好的房子和更好的食物。

    而如今，咱成了皇帝，妹子是皇后，標(biāo)兒是太子，吃的用的，都是世上最好的東西了。

    朱元璋忍不住坐起來，拖著被子走到桌邊，剝了幾顆花生，一半放進(jìn)嘴里，一半抬手想要遞給誰。

    手伸出去，就空了，這么廣闊的大殿，照理可以容納很多人，但此時根本見不到任何別的身影，只有皇帝一個人，還有他的影子。

    是啊，咱和他們吵架了，為了一個已經(jīng)快沒有多少威脅的臣子。

    難道真的是咱太固執(zhí)了……

    一聲嘆息回蕩在武英殿中。

    門口侍立的守夜太監(jiān)神經(jīng)一動，側(cè)耳聽了一陣，沒再聽到動靜，繼續(xù)如雕塑一般站著，等待被皇帝傳喚的時機(jī)。

    雪花一片片拂上他的肩膀。

    寂靜莊嚴(yán)的紫禁城里，冬天在人心里的溫度并不如曾經(jīng)王府。

    夜晚過去，雪停了。

    天還是蒙蒙亮，坤寧宮的宮人們正在掃雪，有人抬頭時突然瞧見了由遠(yuǎn)而近走過來的皇帝，率先跪了下去，很快宮人便毀了一地，沒有誰敢再站直。

    朱元璋的眼里根本看不見他們，徘徊幾圈，磨磨蹭蹭進(jìn)了院子，幾次想出來，最終還是跨過門檻，低聲道：“咳，咳咳，妹子？”

    沒有回應(yīng)。

    四處白茫茫的，宮人行走的踩雪聲咯吱咯吱，和寒鴉凄厲的叫聲混合在一起，盤旋在宮殿上空。

    院子里，廚房里，正廳里，臥室里，哪里都沒有馬秀英。

    朱元璋開始急了，他在這幾個月里封閉了關(guān)于坤寧宮和春和殿的消息，賭氣般不再去關(guān)注妻兒的言行，除了例行詢問太醫(yī)，知道馬秀英懷孕后的身體情況，其它的什么也沒不清楚。

    “妹子？”

    朱元璋扶著柱子，聲音一聲比一聲大，除了焦急以外，也逐漸沾染上后悔。

    “妹子！”朱元璋又喊了一聲。

    “怎么了？”聲音從他背后傳過來。

    馬秀英穿著一身厚厚的紅披風(fēng)，神情溫婉，立在卵石小道上，手里提著食盒。

    “妹子?！敝煸摆s緊扭回去，死死盯著馬秀英，張口有無數(shù)的話想說，有許多的感情想傾訴，最后卻只問了一句，“你怎么不在屋里？”

    馬秀英笑了：“我怕你變成小狗?！?/br>
    第180章 劉基的終幕

    隨著朱元璋的妥協(xié)，圣旨終于在隔日發(fā)到了劉府。

    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日子結(jié)束了，大臣們上朝不用再帶著遺書，褲子膝蓋處偷偷縫上的，專門用來下跪，緩解疼痛的棉墊子也薄了一些，時值隆冬，朝局卻暫時如春風(fēng)般溫暖。

    加上臨近過節(jié)，文臣們懶得再互噴互罵，心思回歸家庭，寫對聯(lián)寫拜貼，安排年貨，整個應(yīng)天城都顯得平和許多。

    浙東迎來了新的，富有銳氣的，手段狠辣的領(lǐng)袖；淮西要送走最大的，老jian巨猾的敵人。除了被砍頭的李彬，所有人都很開心。

    皇帝明確表示態(tài)度后，劉伯溫便不再是被人躲著的瘟神，而是即將要榮歸故里的誠意伯，是大明的開國功臣。

    大家一改之前的作風(fēng)，擁擠到門上送禮，即便是敵對的勛貴們也有了理由上門，個個都在表現(xiàn)自己的熱心，打探圣心的奧秘。

    楊憲在忙完事情后，也挑了個時間過來，他已經(jīng)被朱元璋提拔到了中書省擔(dān)任參政，身份地位不同往日，手里握著權(quán)力可以輕易掌控大部分官員的前程，下人們對他更恭敬幾分，比別人通報的都要早，得以很快進(jìn)入劉基的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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