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資質(zhì)平庸難當(dāng)大任，可是我的弟弟陳理，他從幼時就與軍中將領(lǐng)關(guān)系親密，為人爽朗大方，活潑機(jī)智，張將軍帶他回去，輔佐他登基，日后……”

    朱元璋打斷了他的話，轉(zhuǎn)而問了另外一個毫不相關(guān)的問題：“你爹是一下子死的？”

    陳善愣住，回答道：“不，父皇中箭后尚有氣息?！?/br>
    “他和你交代什么了沒有？”

    “父皇說他……說他不甘心。他要我趕快走，還對高大人講，要他別忘了自己的目標(biāo)，做事要從一而終?！?/br>
    “高大人，高百齡？”

    這不是秘密，所以陳善點了點頭。

    “你怎么不走，沒逃掉？”

    陳善沉默許久，期間幾次想說話，都咽了回去，嘴唇動著，吐不出半個字。

    朱元璋很有耐心，就這么等著。

    “……我不愿意走。”陳善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嗓子眼里卡了石頭，艱澀沙啞，“父皇從未對我如此溫和，他死時握著我的手，我就再也邁不出去一步。更何況，我若是回去了，占著太子的名分，陳理他就……”

    “他死的時候沒提到你那什么弟弟，你還不明白意思？”

    “……意思？”

    “陳友諒是個英雄，咱和他斗了這么久，咱知道。他是傻了，對你不滿意，還讓你當(dāng)太子？”

    “因為我是長子，所以父皇才——”陳善說不下去了，他轉(zhuǎn)而問道，“朱元帥的意思是，我讓張將軍帶著我弟弟逃走，是個錯誤？”

    “錯誤不錯誤，咱還不清楚，要打過了才知道。但你誤會了你爹，以為你爹更喜歡你弟弟，這是個明顯的錯?！?/br>
    說完這句話，朱元璋就大步離開了，再也沒有回頭。

    徐達(dá)看著陳善，搖了搖頭，吩咐士卒們妥帖善后，接著也走了。

    船上一下子空曠許多，陳善被人拉著拖走，只余下陳友諒的尸體孤零零地躺在原地，等待著敵人將他收斂。

    徐達(dá)說得對，誰又能死得轟轟烈烈呢？

    在那一瞬間，不管是什么死法，都只是呼吸一停，腦袋一歪，再也醒不過來罷了。

    ———

    帥府的門口放起鞭炮，噼里啪啦，紅紅火火，白色的煙霧中，不少人忙來忙去，這幾掛炮仗，既是為了驅(qū)除邪氣，也是慶賀勝利。

    整個應(yīng)天府都知道元帥打了勝仗，今天要歸家，格外的喜慶，在這樣的日子里，往日拉著臉巡邏的捕快也愉快起來，偶爾遇上什么人爭吵打架，簡單教訓(xùn)幾句就將事情蓋過去。

    城門大開，為的是迎接大軍歸來，百姓們扶老攜幼，提壺帶漿，等在長街兩側(cè)，店鋪前的青石臺階，橋旁的墩子，就連樹上也有人，熙熙攘攘擠在一起，爭著要看這場熱鬧。

    秦淮河水聲潺潺，申海、烏品、寧萬三兄弟從水中冒出，目不轉(zhuǎn)睛地抬頭看天，感受這一刻空中升起的龐大人氣，默默吸納河中水澤清氣，瞇著眼睛愜意地在鬧市里修行。

    自從那件事過后，就在原地呆了十天半個月的黃修竹和竹知節(jié)，突然一齊低頭看著腳下，而后相視良久，發(fā)覺地脈的龍氣又強(qiáng)了幾分，與應(yīng)天府的聯(lián)系也是越來越深，兩方氣運勾連，生生不息，相互輪轉(zhuǎn)，竟是已渾然天成。

    “看來是今日回來?！?/br>
    “嗯——”竹知節(jié)應(yīng)了一聲，“去不去？”

    “去，為何不去？”黃修竹道，“讓公子多個印象也好哇，這就走！快走！”

    朱標(biāo)穿著一身嶄新的衣服，騎在馬上，跟在朱元璋身后不緊不慢地走著。大軍進(jìn)城，多余的軍隊都在城外，進(jìn)來的這一部分多是將領(lǐng)與精銳，護(hù)衛(wèi)在老朱同志身邊，個個雄赳赳氣昂昂，極為嚴(yán)肅端莊。

    不過這并不影響他們的喜悅，所以即使殺伐之氣頗重，也依然能夠完美地融入環(huán)境之中。

    一路上，他看到鎮(zhèn)妖處畢恭畢敬的諸位道長，看到泡在城中小河里的鯉魚、烏龜和泥鰍，看到竹子與黃鼠狼，看到歡呼的人群……

    最后到了帥府，他看見馬秀英，看見朱樉、朱棡、朱棣、朱橚和朱靜鏡這幾個小蘿卜頭，他們都在外面等著，一見朱字旗幟，就躁動起來。

    朱元璋突然扭回頭，朝朱標(biāo)擠了擠眼睛，朱標(biāo)策馬上前，他道：“標(biāo)兒，你用你那眼睛替咱看看，你娘生氣沒有？”

    朱標(biāo)道：“沒有啊，挺好的，怎么了，爹，你做什么錯事了？”

    朱元璋吹胡子瞪眼：“咱能犯錯？扯淡！咱還不是怕你的事被你娘知道了，她一擔(dān)心，罵的可不是你！”

    話剛說完，聽聞一陣犬吠，六出白離弦箭一般飛奔而來，踩著馬鞍，尾巴搖得像螺旋槳，快要掉下來似的，親熱地跳進(jìn)朱標(biāo)懷里。

    第91章 吃rou燉湯

    按理說朱標(biāo)也沒走多久，可也許是外面的世界太混亂離奇，酆都鬼城過于陰森無度，重新回到家中，他倍感久違。

    馬秀英的小池塘，書房前的竹林，老朱同志養(yǎng)的盆栽，帥府房頂上的瓦片，回廊里的木雕柱子，就連隨便哪個地方的瓦罐，都像第一次見般新鮮。

    雞飛狗跳收拾一陣，已經(jīng)是傍晚。朱標(biāo)沒叫人幫忙，親自去庫房拿了一些rou骨，在自己的小院中支了口鍋，拽了些干草生火，開始燉煮。

    六出白趴在火旁，熱到吐舌頭也不肯挪開，直勾勾地盯著主人看。它的眼睛里映出跳躍的火苗，靈動而活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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