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交易的一部分，仙境之神伸手按住了小男孩的肩膀。

    下一瞬，二人出現(xiàn)在仙境的狄斯之界，微風習習，枯草遍地。此地界，乃意念類生物死后的歸宿。

    小惡魔今早慘死，墜入血海之中，便是到此一游。

    回來后丟了大半魂魄和記憶，幾乎成了空殼?；怂瞄L時間才修好，但記憶依然找不回來。

    丟失的那部分已經(jīng)完全被打散，化為無數(shù)碎片，混入靈魂亂流之中，變成狄斯之界永不停息的微風。過去他死亡的時候，也常常來這里緬懷，希望能擁抱這些風。

    但是風是留不住的，只會不停從他身邊溜走。

    然而，凡種惡龍做不到的事情，如今的仙境之神卻可以。

    紙鬼白眼神一凜，金瞳完全被幽紫覆蓋。并攏雙手，催動神力將空間之力發(fā)揮到極限，順利停住了風。

    四下頓時陷入死寂。

    請到哥哥這里來——

    再次緩緩攤開掌心的時候，萬千星點從風中匯聚而來，流入手中。

    白光愈勝，形成一股旋風，向中心不斷牽引，仿佛高速自轉(zhuǎn)的恒星。曾經(jīng)破碎的一切，瞬間得以重聚。一眨眼爆射出奇異的光芒，耀眼無比，宛如日出一般，照亮了這片昏暗的無邊荒原。

    “啊——”

    一個非常明媚慵懶的嗓音刺破輝光，像是伸了個懶腰打哈欠一般，拖得很長。

    白光化為了白色的長裙，翩躚，如花盛放。攢了一段時間的銀發(fā)風中飄搖，擦到肩膀，之前一共也就剪了一次頭發(fā)。

    施法完成。一切都易如反掌。

    凝固的空間再次松動，微風拂面。

    小女孩旋轉(zhuǎn)著落入紙鬼白掌心，像是手辦一般迷你，搖搖晃晃地站在他手上。

    “是誰？竟然能抓到我！”她跌跌撞撞地扶住紙鬼白的手指，站穩(wěn)身形。

    落地、擁有形體、站直不動，好特別的感覺。

    “你哥?！?/br>
    紙鬼白彎曲手指，輕輕戳了戳她。

    她差點又要摔倒，急忙抱住戳自己的手。猛然抬起腦袋，一臉驚喜地望著眼前巨大的男孩。雖然他現(xiàn)在變了樣子，而且那么大一只，但她還是很高興，而且立刻就認出了他。

    “哇！這么快就找到我了！”她早上才剛死呢。她還記得發(fā)生了什么。

    紙鬼白覺得他這時候應該對她露出釋懷的笑容，所以控制自己努力勾起嘴角，但是臉上卻滑過了什么濕濕的東西。

    “不是的。我花了很長時間才找到你的。你果然在這里。”他說。

    就半天，也算很長時間？她不明白他在說什么，但見到他哭了之后，還是感到心頭一震，不禁有些慌亂起來。記憶中這個惡龍哥哥會兇也會笑，但還從來沒有當她面掉過眼淚，這可真是破天荒頭一遭。

    是因為她死了嗎？

    “別哭呀，你哭什么??？（甜甜的小番外居然哭唧唧，不可饒?。。┈F(xiàn)在我們都死了，不是挺好的，以后再也不用管那些臭龍了！”她大聲說道，“哭哭啼啼的做什么，快來親親——”

    仙境之神紙鬼白立刻照做了，將她捧到臉前。她用嬌小的雙手費力摟住他的面頰，湊上去輕輕碰了一下他微微顫抖的嘴唇。臉就不親了，都是淚痕，肯定咸咸的。

    “我為什么這么?。俊庇H完之后，她立刻轉(zhuǎn)移話題。都快變成拇指姑娘了。

    “因為你在我手心里。”他說，心中的刺痛感越發(fā)劇烈，因為他很快就要放開她了。

    “這么說我出去就變大了？”她追問。

    這讓他想起了另一個時空的小魔女。為了她，他還必須前進，哪怕是要舍棄這一個她。

    “出去就變大了?！彼@樣附和道，眼淚卻沒有停止滑落。

    幼年的小惡魔立刻決定跳出手心，變回原本的尺寸。這么小，什么都做不了。

    但是當她顫巍巍轉(zhuǎn)身，準備跳下去時，卻看見面前還有一個紙鬼白。

    是記憶中紙鬼白應該的樣子。

    他正呆呆地望著她，眼神很復雜，有愧疚有欣喜有猶豫。之前也一句話沒說，只是盯著她的背影看。

    “怎么有兩個白哥哥？”她歪頭，迷惑不解。捧著她的哥哥，看上去像是長大以后的，帥得要死。

    時空穿越，她明白了。雖然不懂是怎么在仙境里做到的，但是他確實能夠回到過去。他有什么招數(shù)，她早就爛熟于心了。還有一些是她教給他的。連練劍的時候，這孩子都少不了她陪，她會舞扇，也能用扇殺人，還會甩緞。以前還一起為圣龍表演過，他們配合得可好了。

    她的身法一直很好，不過也是因為跟哥哥很有默契，所以才能跟得上他。

    如果這真的是長大以后的哥哥的話，這么說未來的哥哥也死了？不對，能長大，說明哥哥之后還活著……他活著長這么大了？可是她已經(jīng)不能復活了，沒有未來。

    她已經(jīng)死了，但是他不會死。以后他會長大，會擁有沒有她的人生。

    所以他此行來找她的目的是……難道是最后的告別？

    行，這下她也想哭一哭了。她好可憐。根據(jù)眼前所見推理，之后她都要一個人待在這里了。而且這是已經(jīng)發(fā)生了的事情。不然她現(xiàn)在不會見到這個成年哥哥。

    “我來自未來?！?/br>
    果然，那個哥哥這樣說道。就跟她想的一樣。那個未來已經(jīng)發(fā)生了。

    “未來？你要走了嗎？不跟我在一起？”她難過地問。

    仙境之神紙鬼白看起來比她還要難過，聲音苦澀：“我想帶你一起走。”

    但是——

    “不要帶走。把她留給我?！?/br>
    年幼的紙鬼白再也無法無動于衷，立刻有些崩潰，雖然明知不敵未來的自己，但還是不顧一切地做出了反抗，捕獵一般伸手抓向男子手心。他已經(jīng)自斷未來了，如果再失去她的話，從此便一無所有。他無法接受這樣的事情，更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她再次被帶走。那樣還不如徹底灰飛煙滅。

    仙境之神立刻躲開，不給他搶奪的機會，改變手勢，單手捧住小惡魔，另一手握在她身上，做出遮擋。只是閃躲，沒有做出任何反擊。

    他遲早會松手的，但是不是現(xiàn)在，不是這一秒，他還想再多摸一會兒。

    “所以跟我交易吧？”他說，“我需要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年幼的紙鬼白試了幾次都沒有得手，立刻冷靜下來，跟自己實在是沒有拐彎抹角的必要。雙眸則始終落在小女孩身上。

    她被一把抓住以后，也絲毫沒有掙扎，伸長手臂，軟趴趴地掛在仙境之神食指上，看兩個哥哥打鬧聊天。哥哥們好像都很想要她……不過她為什么要加上‘們’和‘都’？

    “你應當清楚，她其實還活著。我可以成全你，也請你成全我?！毕删持裾f。

    小惡魔立刻豎起了耳朵。不是，她原來還活著的嗎？真復雜……但是哥哥說的肯定是真的。

    “需要我做什么？”神劍之靈直截了當?shù)貑枴?/br>
    “我需要你替我殺了她，救回她?！边@便是他定下的最終計劃。

    “你好狠的心?！毙耗Я⒖虌傻蔚蔚夭逶捔恕?/br>
    “我動手的話，她如何能夠復活？”幼年的紙鬼白皺眉反問。

    “我擁有改寫生死的神力，但不能在這里用，否則便再也無法回頭。所以請你代為保管，在那一刻到來的時候還給我。還給活著的我。這是剛好能夠救回她的力量。其余的我會全部毀掉?！蓖ㄟ^自盡的方式。

    他伸出手指，指尖閃著神秘的紫光。

    幼年的紙鬼白立刻碰了上去，接過這份力量。

    “為什么要這樣做？”他問。他并不清楚未來的自己將會面對什么。

    仙境之神如實告知：“成年以后，我就會想殺了她。你也知道倘若我動手，她便無法復活，所以需要你留住這份力量。在她死后救回她。否則我就無法跟她待在一起?！?/br>
    “等一下……萬一那個我不想跟你待在一起呢？”小惡魔又插話了。她很擔心另一個自己，要被故意殺了再復活，聽起來好慘啊。

    兩個紙鬼白都詭異地看了她一眼，不約而同地選擇無視了這個問題。

    “為什么要我動手？你不自己來？”年幼的那個再次問了一個問題。

    “因為我不會記得這種事情?！毕删持裾f，“這就是玩弄時間的代價?！?/br>
    這是他第一次跳進自己的時間線，靠近另一個自己。

    ——并非分裂出來的自己，而是另一個時空下的自己。這個自己剛自盡，墜入仙境。

    但是同一片時空下當然不可能存在兩個自己了。

    而且未來應該必死的人，又怎么可以被過去已經(jīng)死掉的人救回來？

    他強行用神力找到過去的自己，已經(jīng)形成了嚴重的時間悖論。這一番面對面交談，會影響這一整片區(qū)域的時間，干擾他的記憶。以他對穿越時空的了解，這是必然的結(jié)果。

    事后他什么都不會記得。

    更不會知道自己已經(jīng)留了一分神力，可以安全地吃掉小惡魔。

    所以需要有人替他殺掉小惡魔。

    神劍里的自己無疑是最好的選擇。不僅擁有跨越生與死的力量，能夠帶走仙境中的神力，而且數(shù)年以后依然存在，陪在她身邊，能夠?qū)⑸窳唤o那時候的自己。

    關鍵是還絕對可靠。

    是他唯一信得過的人選。

    事關小惡魔的生死，他不可能放心把神力交給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奪得仙境權柄之力的，是活人。

    這句話的意思并不是說，他復活了，權柄之力就能跟著繼續(xù)存在，繼續(xù)用。

    那一絲灰燼并不是意外，不是巧合，不是天意。

    連量都控制得如此精確，怎么可能是意外？

    是他提前留好了的。全是他做的，是神做的。是他自己幫了自己。因為這份灰燼已經(jīng)先存在了神劍內(nèi)。這一份力量被他提前存好了。

    這是一場交易。神劍之靈會代替他保存這份生機，讓他得以繼續(xù)陪在活著的小惡魔身邊。

    作為交易的另一部分，劍靈則會替代他，永遠陪著死去的小惡魔。不管是他，還是她，都不會孤身一人。

    彼時他是活人，自然就能夠使用這點灰燼一般的神力了。

    可笑，這就是所謂的絕對不能使用的力量？一旦使用，就會被永世困在仙境？那么他就干脆把最后一絲力量用完，從此消滅權柄，看它如何再束縛住他？用了就會成為權柄，但如果用了權柄就會被徹底摧毀呢？

    沒有仙境王座的束縛，但能借用權柄的力量。取其利避其害。

    這才是力量的正確使用辦法。這才是成為神之后真正應該做的事。

    只可惜他不會記得這種事。

    正如浪漫的獻祭，死亡的人數(shù)，一切都是他在背后策劃好的。同樣，小惡魔的復活，神力的規(guī)劃，也是他自己一手策劃好的。

    為什么一切都能夠剛剛好？

    不會真有人以為是自己運氣好吧？

    這下問題解決了，他該回去自盡了。

    “去吧?！彼麛傞_手，在微風中注視著手中的靈魂：“我愛你?！?/br>
    永別了。

    小惡魔好像也意識到這可能是最后一面了，沒有立刻跳走，而是先屈膝向他行了個禮，就像是道別一樣。

    轉(zhuǎn)頭縱身一躍，變回正常高度的小女孩，飛撲進同一天死去的紙鬼白懷中。后者立刻張開雙臂，欣喜地抱住她。

    從此，便永遠死在了一起?；脑奈L中也沒有她了，她會一直待在他身邊。

    ——現(xiàn)在唯一的問題，那位魔女的意愿究竟如何？

    她是否愿意跟他在一起？

    她是否愿意此生再也不跟他分開？是否愿意付出一切，只為了跟他在一起？

    他真的很好奇這些問題的答案。雖然不管她怎么回答，結(jié)果都是一樣的，但他還是想看看她會怎么做。未來的自己應該知道答案。

    得讓神劍里的自己好好問一問，多試探一下，看看她會是什么反應。那個自己最好是能夠下得去手——雖然他在心里策劃一切的時候，想得很美好，實際上會不會舍得殺了她，還真不一定。該死的劍靈都已經(jīng)有了一個meimei了，應該會成全他的吧？

    這場交易，需要放棄這個meimei，殺了那個meimei。

    仿佛沒有一件好事。

    離開這里之后，他果然就忘記剛才自己做了什么。

    但通過改變的位置，周圍魔力的濃度變化。他能判斷出自己剛才一定做了什么，只是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了。

    無所謂了，他得快點按照計劃自盡，回去找小惡魔。這都過去多久了，也不知道她怎么樣了。

    隨后便目睹她死在神劍之下。

    他在驚恐中試著救回她，手探入血海，抓著她不敢放開。

    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力量抗衡死亡。

    直到看見他們。他們是一起出現(xiàn)的。

    年幼的小惡魔不肯待在劍靈懷中，從背后摟著他的肩膀，只露出半張臉。她已經(jīng)永遠停在了這樣淘氣的年紀。

    死亡以后，她常年待在劍內(nèi)的世界里，至今從未出來過，有什么事情都交給神劍哥哥處理了。戰(zhàn)斗也好，殺戮也好。她都沒興趣。她向來藐視凡世，不屑于參與世俗紛爭，是徹底的‘出世’主義者。

    哪怕目睹了這一幕，紙鬼白還是什么都想不起來，更不可能猜到他早就在多年以前就做出了這一切。但是他奇跡般地看見了恰好所需的那一點神力。

    這就夠了。

    劍靈將神力盡數(shù)交還，物歸原主，指尖相觸的剎那，紫光便籠罩了紙鬼白周身。果然是熟悉的神力。竟然還有一點殘余？為什么？烈焰之下，竟然還能剩這一點灰燼？他肯定是做了什么，他經(jīng)常做幕后黑手，所以不像小惡魔，會覺得一切都是巧合。

    神力明明都被他摧毀了，他毀得很徹底，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完全破除權柄的詛咒，逃回現(xiàn)世。他對自己干活的能力還是很有信心的。

    那么為什么現(xiàn)在又會憑空多出來一分神力？劍靈又為什么能夠擁有這樣的力量？真是不可理喻，既然有這力量為什么不早拿出來，害他辛苦這么久，擔驚受怕了一整年。

    不，如果他沒有辛苦這一整年，肯定就無法得到這份神力了。

    ——他立刻止住了猜測，因為他知道自己來到了邏輯不通之處。出現(xiàn)了悖論。他已經(jīng)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他的記憶被悖論抹除了。他肯定是穿越時空了。

    有的事情，哪怕想不起來了，也能通過蛛絲馬跡湊出大概的真相。

    小小的meimei依然摟著劍靈哥哥，一臉害羞地看著他。他一眼就認出了這個超級小甜妹是誰，記憶雖然不在了，但是心痛的感覺依然殘留在精神海內(nèi)。

    “要不要親親呀？”她忽然問他。難得出來一趟。

    長大以后的哥哥就跟記憶中的一樣帥！可惜她再也長不大了。沒辦法，她死了。

    不過，當然還是跟她一樣大的神劍哥哥最好了！人鬼殊途，只有他們兩個才是最般配的！

    “明知故問？”紙鬼白忍著心痛勉強笑道，目光依然鎖定在血海之中。當然，就算不抬頭，他也什么都看得見。

    小meimei單手壓在劍靈小哥哥的腦袋上，湊過去親了一口他的嘴唇。

    一觸即分，消失不見。委托的任務已經(jīng)完成，兄妹二人便不再逗留，一秒也沒耽誤，返回了神劍。

    只剩一串帶著童音的笑聲：

    “再見！”

    作者的話：如果有機會的話，之后可能會寫一下幼年篇？

    這把完全變喜劇了。但我心情還是很沉重，不知道為什么?？赡苓@樣處理也不是很好，反正就是一個番外啦。跟正文不一定完全一致，也不一定是真的，就像童話故事一樣。起碼在番外里，神劍里的第四位哥哥也并不孤單，以前死掉的小惡魔也被救回來了。

    重申一遍：碰瓷時間悖論，不要深究。邏輯是有問題的，但凡穿越時間都會這樣。未來的自己回到過去救了過去的自己什么的，必然是悖論。這個番外真的當童話看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