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燒的蜂鳥(出書版) 第44節(jié)
“奇了怪了,插翅膀飛了!”一名保衛(wèi)處干部說,“我們一直就在門衛(wèi)室門口守著,他絕對不可能出了這間屋子!” 瞬間,“密道”這個詞兒在馮凱的腦海里浮現(xiàn)了出來。他瘋了似的掀開床鋪,挪走辦公桌,又在臥室墻壁、地面上用指關節(jié)敲著。都沒有異常。只是辦公桌的一個抽屜,馮凱記得剛才看還是鎖著的,而現(xiàn)在打開了。 馮凱又來到了外間的廚房,掀起了那一口大鐵鍋,下面鍋灶里的爐灰不多,爐灰下面,有一塊鐵板。 “去他的!居然把我們的地道戰(zhàn)給搬過來了?!瘪T凱吐了口唾沫,用力挪開了鍋灶下的鐵板,一個地道口躍然眼前,“他本來想回來躲避,卻發(fā)現(xiàn)我們在搜查,知道自己是瑪鋼廠的這一點被我們掌握了,自己躲不了,于是帶著錢溜了?!?/br> “指紋看過了,是他沒錯?!鳖櫦t星的腦袋還是蒙的,辨認痕跡他很自信,但這個他認識了十幾年的、和藹可親的老人家,居然是個身手矯健的特務,直到現(xiàn)在,他還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事實。 “還比對個屁指紋!都挖地道了,還從地道跑了,不是他還能是誰?”馮凱雙手撐住鍋灶的邊緣,率先鉆進了地道,說,“追!” 馮凱帶著一隊人,沿著地道向前爬去。這是一條直徑不到一米的地道,長度看起來不短??磥磉@個惠建國還真是花了不少年的心思,來挖通這條地道。匍匐前進了估計有兩百米,地道開始傾斜向上,不一會兒,他們來到了地道的出口,是瑪鋼廠后面的一片小樹林。 “這有一把鏈條鎖,是騎車跑了?!鳖櫦t星從地道口的一棵大樹根下?lián)斓揭话焰湕l鎖。 此時公安部門都已經(jīng)動了起來,唯一的吉普車和幾輛挎子正在附近轟鳴。馮凱揮手攔下一輛挎子,自己和顧紅星坐了上去,對騎車的一名治安科民警說:“這條路向南通市里,但他肯定不會往市里去,咱們沿著這條路往北追?!?/br> “他跑不了了,照片已經(jīng)送去加急沖洗了,估計兩個小時就能發(fā)到所有巡邏民警的手里了?!敝伟部频拿窬f,“火車站、汽車站和各個出城的道路都布控了?!?/br> 馮凱沒答話,心想還要兩個小時。要是到現(xiàn)代,一條微信就解決了。馮凱認定,這個惠建國并不會立即考慮怎么離開龍番,往這一張大網(wǎng)上撞,而是會藏匿起來,等候布控民警疲倦的時候再伺機溜走。 挎子開了十幾分鐘,到了道路的岔路口。岔路口的前方就是黑黝黝的龍番山了。 “岔路了,怎么追?”治安科的民警停下了車。 “不用開車了?!瘪T凱眼睛尖,他從挎子的邊斗里跳了出來,指著灌木叢中的一輛自行車,說,“他棄車了,就不會沿著路跑了,肯定是進山了。” “進山就挺麻煩了?!敝伟部泼窬隽朔龃笊w帽檐,擔憂地說。 “我們倆進山找,你去叫大部隊。”馮凱對治安科民警說,“龍番山不大,這時候看起來,又沒有開發(fā),林子很密,他也跑不快。還是讓尚局長請求軍方的支持吧,他們有軍犬,搜山比較容易?!?/br> “行咧,這就去叫人。”治安科民警開始掉頭。 馮凱和顧紅星從摩托車斗里拿出兩支手電筒,一手握槍、一手拿著手電筒,向山里進發(fā)。馮凱在前面開路,而顧紅星則用手電筒照射地面上的雜草,尋找著痕跡。 “鉆到這種山里,真不是明智之舉?!鳖櫦t星一邊指路,一邊說,“滿地雜草,根據(jù)倒伏情況,就能找到他逃離的路線?!?/br> “主要是他不知道有你這個痕跡專家。”馮凱警惕著往前走。 “這要啥痕跡專家,誰來都能看出來?!鳖櫦t星走了幾步,頭撞在了馮凱的后背上。 顧紅星抬頭一看,馮凱已經(jīng)停了下來,手電筒的光芒直射前方。在馮凱的手電筒照射的光圈里,是遠處的一棵大樹,大樹周圍雜草有半人多高。在雜草中間,坐著一個人,正在拿著一個玻璃瓶,往自己的腦袋上澆東西。撲面而來的,還是那股熟悉的汽油味。 “別干傻事兒??!燒死很疼的?!瘪T凱喊道。 “要是再早二十年,你們追不上我?!被萁▏硢〉穆曇魝髁诉^來,他一邊澆著汽油一邊說,“我在這里蹲了快三十年,被吳秋月那個風sao的東西給害了。說她又獻身、又冒險,說好的兩百塊不行了,要五百塊。可沒有想到,上面居然連這點錢都不愿意拿出來!我苦心經(jīng)營好幾年,物色的吳秋月,居然是這種貨色。我三十年的堅守,抵不上這幾百塊錢?!?/br> “你別沖動,后果沒造成,你還有機會?!瘪T凱小聲讓顧紅星想辦法穩(wěn)住他,而自己準備借著夜色繞到惠建國的背后。 “你不能過去,太危險了?!鳖櫦t星也小聲地說,剛才馮凱遇險的事還讓他心有余悸。 “大勢已去,大勢已去,我堅守的東西,都是扯淡!這些年來,我也懷疑過自己的選擇,也許我懸崖勒馬,就不至于此了?!被萁▏恿似孔樱f,“紅星啊,我是看著你長大的,卻沒想到是被你逼上了絕路。不,也許把我逼上絕路的,是我自己吧。既然是我自己的選擇,那我就認命了。你們別費心思了,你們救不了我,就別過來送死了?!?/br> 說完,惠建國絲毫沒有猶豫,就點著了手上的打火機。 轟的一聲,熟悉的爆燃場面,再次在馮凱面前展現(xiàn)。 可能是汽油量更多,或者是因為周圍都是可以助燃的雜草,面前的火球瞬間擴大,火舌很快就向馮凱和顧紅星這邊蔓延過來。 馮凱知道惠建國已經(jīng)不可能救下來了,問題是,在這種植被茂密的山里,這樣的火情是非常嚴重的事情。根據(jù)風向,大火會向他們來時的道路蔓延,而龍番山下,就是龍番市的城市一角,那里住著上萬的居民。一旦火情蔓延到山下,就會危及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chǎn)安全。 可是此時的山上,只有馮凱和顧紅星兩個人,沒有水源,沒有滅火工具。 “怎么辦?等援兵嗎?”馮凱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不行,等火大了,人再多都難滅?!鳖櫦t星從旁邊的大樹上折下一根枝葉繁茂的樹枝,當作笤帚,開始撲打火焰。 “這里很快會氧氣稀薄,危險!”馮凱雖然這樣說著,但也去折了一根樹枝來。 “顧不了那么多了?!鳖櫦t星奮力地撲打著火苗,說,“無論如何,要把大火控制住?!?/br> 畢竟兩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火焰還在往他們來時的道路上蔓延著。但是由于兩個人的奮力撲救,蔓延得到了大大的延緩??墒牵S著火災面積的擴大,局部氧氣稀薄,加之他們吸入大量的一氧化碳和高溫氣體,兩人的窒息感越來越強烈。顧紅星終于支撐不住,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上,向山下滾去。 馮凱一驚,此時他也幾乎體能耗盡,但還是拼盡了最后的力氣,撲了過去抓住了顧紅星的腰帶。馮凱勉強地直起身子,費力地將顧紅星拖到了自己的懷里,然后匍匐著找到一棵大樹躲避。 馮凱被濃煙嗆得連連咳嗽,他摸索著顧紅星的口袋,掏出了一塊手帕。這是一塊繡著綠色文竹的白色手帕,馮凱覺得似曾相識,但也顧不了那么多了。他用手帕擦蹭著草堆里積攢下來的露水,把手帕打濕,然后蒙在了顧紅星的口鼻處。 就在這關鍵的時刻,大量的手電筒光芒照射了過來,援兵到了。 幾十名民警和消防隊員帶著滅火器,打著手電筒從他們來時的路摸了上來,老刁領著頭,一邊呼喊著,一邊向山上爬。 “自焚的,我快嗆死了,快給我條濕毛巾。”馮凱朝老刁揮了揮手,簡單地說明了兩層意思。他知道這個年代不太可能配備消防用的空氣呼吸器,只能用濕毛巾來阻隔他自己和顧紅星二人繼續(xù)吸入煙灰炭末,因為他感覺自己的喉嚨都快堵上了。 老刁見戰(zhàn)友們都已經(jīng)投入了滅火戰(zhàn)斗,于是蹲下身來,撕破了警服,扯下兩塊布,用腰間帶著的水壺里的水浸濕,捂住了兩人的口鼻。警服的布料,比手帕厚多了,阻隔煙灰的效果也好很多。 “輕點輕點,沒給煙熏死,給你捂死了?!瘪T凱掙扎著搶過了濕布。 “你小子還能貧,就沒事兒?!崩系笳酒鹕韥?,也投入了救火戰(zhàn)斗。 不知道過了多久,顧紅星從昏迷中醒來。周圍的煙已經(jīng)淡了很多,空氣也沒有那么炙熱了。他看了看口鼻處覆蓋的白布,上面已經(jīng)附滿了黑色的煙灰。他拿開濕布,吸了吸鼻子。新鮮的空氣讓他刺痛的氣管和肺部舒適了不少。他看見自己的身邊放著那塊熟悉的手帕,于是撿起來塞進了口袋里。 身后,滅火戰(zhàn)斗已經(jīng)基本結(jié)束,戰(zhàn)友們一邊咳嗽,一邊在尋找還沒有熄滅的火星,防止大火復燃。而馮凱正坐在他身邊的一塊大石頭上,雙手抱膝,眺望遠方。 顧紅星費力地支起身子,爬到了馮凱的身邊,也坐在石頭上,向遠方看去。 山下,是密集的平房,大部分房子只能在月光下看到房檐的輪廓。而房屋的輪廓之間,密密麻麻的燈火,像是繁星一樣。 “燈都亮了,居民們可能是看見了或者聞見了火情,都起來了。”馮凱說。 “好美啊?!鳖櫦t星說。 “我可不是林醫(yī)生,你別在這兒和我玩浪漫。”馮凱挪了挪屁股,說,“你上次和林醫(yī)生說什么蜂鳥是把火種帶到人間的,你看看我們,為了防止大火波及人間,倒是差點把自己燃燒了?!?/br> 顧紅星沒有說話,也學著馮凱的樣子,抱膝坐好,把下巴放在膝蓋上,偷偷地笑了起來。倒不是因為馮凱的冷笑話,而是他想到成千上萬的百姓可以安然入睡,正是因為有了他們這些公安的保護。 神圣的榮譽感和自豪感油然而生。 “是了,這就是我的,人生價值。”顧紅星小聲嘀咕著,有一些哽咽。 這一瞬間,同樣的一句話在兩人的腦海里同時浮現(xiàn)。 “國家安危,公安系于一半。” (1) 高小文化:小學五六年級畢業(yè)。 (2) 四進宮:俚語,指四次被關進看守所或拘留所。 第十一章 尾聲 天大亮的時候,馮凱和顧紅星都已經(jīng)恢復了過來。兩個人跟著大部隊,在沒有路的山里向山下走去。 顧紅星左右看看,情不自禁地笑了出來。用“灰頭土臉”這個詞來形容現(xiàn)在在場的每一個人,那都是再貼切不過了。所有人的臉上都是漆黑一片,只有兩個眼珠子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如果不是靠身形來判斷,顧紅星甚至無法在人群中找到馮凱在哪里。 下到山下,已經(jīng)是早晨七點多了,路上的行人也開始多了起來。這支滿臉漆黑的滅火隊伍,時不時地會遇見一個稱贊他們的路人。 “好樣的!” “辛苦了!” “真棒!” 這些時不時傳來的稱贊聲,讓顧紅星更是榮譽感爆棚。 是啊,公安工作又苦、又累、又危險,而群眾的不吝稱贊,則是公安同志們的動力之源。馮凱這樣想著。 走到山下,大家紛紛上車,有汽車、有挎子、有兩輪摩托,還有不少自行車。浩浩蕩蕩的車隊排列著,向市里開去,這陣勢一點也不比二十一世紀整齊的警車隊伍遜色。 挎子就快要開到宿舍,坐在車斗里的老刁對正在騎車的馮凱說道:“回去好好洗一把,拾掇拾掇,然后睡一覺。今天下午三點要開全局大會,應該是尚局長要給你們通報表彰?!?/br> “表彰不表彰的無所謂,我就想睡一大覺。”馮凱扭動了一下酸疼的腰部。 “我就想換身衣服?!崩系蟪读顺蹲约浩扑榈木f,“為了救你們,我現(xiàn)在看起來就是個叫花子?!?/br> “好的,感謝你的救命之恩!”馮凱白了老刁一眼,兩個臉上黑乎乎的人都樂了。 說笑間,馮凱把挎子開進了公安局大院,馮凱和顧紅星跳下了挎子,和老刁道別后,向宿舍區(qū)里走去。 還沒上到二樓的樓道,林淑真突然出現(xiàn)在樓道口,用警惕而又驚訝的目光看著他們。 林淑真打量著眼前的二人,眼睛盯著他們的紅領章半天,才畏畏縮縮地說:“你們,你們有看見顧紅星嗎?” 馮凱撲哧一下就樂了,說:“顧紅星是誰?我不認識。” “是我啊,小真?!鳖櫦t星也笑了。 原來,他們滿臉漆黑、衣衫襤褸,一時間林淑真居然沒有認出他們。 “你們嚇死我了!”林淑真的聲音幾乎帶了哭腔,“我聽他們說,你們?nèi)プ诽貏樟?,然后山上好大火,我以為,我以為你們回不來了?!?/br> “你那是劇追多了……啊不,你是看電影《黑三角》看的吧?”馮凱嬉笑著說,“要我說啊,有一句至理名言,就是你越關心某個人,就越會胡思亂想?!?/br> “沒事的,我們一點傷也沒受?!鳖櫦t星有些木訥地安慰著。 “我看看?!绷质缯孀叩筋櫦t星身邊,扯著他的警服,上上下下地看著,“你衣服都這么臟了,快脫下來我?guī)湍阆聪??!?/br> “沒事,沒事,我自己洗?!鳖櫦t星有些慌亂,因為和林淑真的距離太近了。 “嚇死我了?!绷质缯嬗终f了一句,然后突然擁抱住了顧紅星。 顧紅星頓時不知所措,要不是有煙灰的遮蓋,估計能看得出來他那臉紅得像猴屁股一樣。 “別,別,我身上臟?!鳖櫦t星掙扎著,可是林淑真并不準備放手。 馮凱嘿嘿一笑,轉(zhuǎn)頭上樓了,留給他們兩個人的空間。 馮凱回宿舍拿了一套干凈的衣服,來到了走廊盡頭的男盥洗室,脫去警服,把涼水澆在自己的皮膚上,那種稍微有一點刺痛的清涼感讓他倒吸了一口涼氣。林淑真和顧紅星的纏綿,充滿了他的腦海,他又開始思念顧雯雯了。 生死關頭,他曾經(jīng)聽到過某個聲音的呼喊。 那是他太想雯雯的幻覺嗎? 什么時候才能回去呢? 洗漱干凈后,馮凱光著膀子躺在了床上,胡思亂想著。他想著和顧雯雯的點點滴滴,那種歡愉、那種憤怒、那種驚喜、那種沮喪,匯聚成了幸福感和安全感,縈繞在他的心頭,久久揮之不去。 他閉上了眼睛,任由窗外和煦的陽光透過玻璃灑在臉上,這也不能阻擋他洶涌的困意。不一會兒,他的意識開始迷糊了。 迷糊之中,他真的聽見了顧雯雯的聲音。她的聲音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像是在和自己哭訴著什么。他心中一喜,恍惚地想著,難道我這一趟,就是為了撮合林淑真和顧紅星?此時任務完成了,是不是就該回去了?小說上都是這樣寫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