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餐廳里只剩下陳櫟、煙槍和反革。三個人神情各異，卻都默契地保持著沉默。

    陳櫟低頭吃飯，反革低頭喝陳櫟帶來的酒，只有煙槍一動不動，滿臉沉怒。

    “他們覺得你解決不了這件事的后果?！睙煒岄_口打破了安靜。

    反革偏頭想了想，“是嗎？”

    “因為我和他們一樣，都想不出，這件事，你該怎么解決。”煙槍一字一頓，說得很用力。

    反革臉上卻帶著輕松笑意，“所以你也覺得我做錯了？”

    “不，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煙槍皺著眉頭。

    “這是我三年的心血，”反革長嘆了一口氣，“對于我來說，這就夠了?！?/br>
    “老大，我們都有回到中心城的理由，”煙槍說著把雙臂放松下來，讓雙手在膝頭緊握，“那你呢？”

    “很快你就會知道?！狈锤锘瘟嘶尉票?，里面有一只飄搖的金水母，酒液散發(fā)著馥郁的濃香，“這酒不錯?！?/br>
    陳櫟抬起頭，他還沒有吃飽，但他吃不下了。畢竟他現(xiàn)在姑且還算個正常人。

    當他看到傷寒通紅的眼睛時，就已經(jīng)意識到——這是訣別的時刻。

    同時他也知道，自己對此無能為力，他為無能為力痛苦，又必須接受，這讓他更痛苦。

    空落落的餐廳，食不下咽的食客，即將訣別的至親，沒有比這更讓人心口悶痛的事。

    “我…我能換你嗎？”陳櫟說這話的時候，看向的是煙槍。

    煙槍僵在那里，許久才搖了搖頭。

    “不能，你還有別的任務?！狈锤餅樽约禾砹说诙疲鹊煤鼙M興。

    “不能逃嗎？”陳櫟又問。

    反革笑了笑，“不是不能逃，是不想逃?！?/br>
    “為什么？”

    “因為我活膩了?！?/br>
    煙槍渾身一震，他突然捂住自己的嘴，捂得極為用力，五指都陷進了臉頰中。

    “你的應激反應還沒好？”反革微微蹙眉，語氣擔憂又埋怨，“都讓你去做心理治療，從來不聽我的?！?/br>
    陳櫟站起來，他走到反革身邊坐下。

    反革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你離我遠點，給老煙氣著一會兒吐血?！?/br>
    陳櫟倒了一杯酒，“我陪你喝兩杯……我有事跟你說?！?/br>
    陳櫟一時不知道該不該把昨晚夢見的事告訴反革，但他的大腦進化到絕對理性，此時無情地提醒他，他必須讓反革知道。

    讓反革至死都在為這些爛事煩惱。

    “好?！狈锤餂_煙槍招了招手，“咱們?nèi)齻€人今天喝不完這瓶，誰也別走?！?/br>
    他們用足以驚詫整個時代的情報下酒，這是多么豪情萬丈的事，但他們卻沒有相應的心情品嘗這份痛快。

    “那些仿生人，對，確實是叢善勤給自己準備的最后的后手，”反革邊喝酒邊說，“他七十多歲的大腦不足以支配大量的智腦仿生人行動，但他兒子可以，只要他能支配他兒子，就相當于仍握著那支軍隊?！?/br>
    “什么意思？”煙槍不解。

    反革嫌棄地咋舌，“嘖，我的傻兒子?！?/br>
    “……算了，”煙槍的眼睛驀地紅起來，“養(yǎng)了我二十年，叫你聲爹也不冤枉?！?/br>
    反革笑，“舒服，多叫兩聲?！?/br>
    “你見過叢善勤的兒子？心靈枯朽癥是怎么回事？”陳櫟打斷道。

    “見過，像條被打怕的狗?！狈锤镎f。

    “他用恐懼統(tǒng)治他，以便其百依百順?！标悪嫡f。

    “沒有那么簡單，他閉塞了這個孩子一切信息渠道，不讓他接觸外界，我猜這孩子的心靈枯朽癥就是叢善勤搞出來的，”反革語氣很平淡，也沒有悲憫，“這樣他就可以通過投映腦指揮他的一切行動。”

    “那天我去他家里，他兒子問我要了一臺閱讀器，就是叢善勤在通過投映腦了解外面的事?！?/br>
    “八局長這事見報了，叢善勤那邊沒反應？”陳櫟問。

    “沒有，”反革說，“因為人就是他讓我殺的?！?/br>
    “什么？”陳櫟在片刻驚訝后，很快反應過來，“所以八局長有他的把柄?！?/br>
    “八局是戰(zhàn)時遠程指揮員的中間環(huán)節(jié)，你覺得呢？”

    “他怕自己進去之后，八局長抖出那些讓他再出不來?！标悪嫡f。

    反革喝完杯中的酒，已經(jīng)是第五杯，他整個人看上去溫暖慵懶，像只昏昏欲睡的老虎，“叢善勤有病，如果他沒得病，在那一步就應該察覺出來，一步錯，滿盤皆輸。”

    “哪一步？”

    “我讓他對媒體說——‘我叢善勤也是人民’，他當時急于博取好感，所以采納了……這步棋我下得真漂亮?！狈锤锾故幍刈钥洹?/br>
    “這話哪里不對？”煙槍問。

    反革哼笑了一聲，“就是這句話，害他到如今這個境地。”

    陳櫟沉吟片刻，點了點頭，“如果叢善勤沒說這句話，第二次審訊可以用職權(quán)搪塞過去，但他說了，便不得不接受審訊?！?/br>
    “聰明，來，喝酒?！狈锤镄Φ?。

    “你真是個可怕的人，在你的陷阱里，沒有人能生還?！标悪祰@道。

    反革點了點頭，他動了動喉嚨，微微蹙眉，“對，我真可怕。”

    “真的，沒有余地了嗎？”陳櫟覺得自己喉嚨發(fā)緊，不知不覺間，也有幾分哽咽。

    “別擔心，替我看看這個變好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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