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櫟懶得制止他的無禮行為，畢竟他們太過熟悉，有時候甚至像是同一個人。

    “疼嗎？”煙槍碰了碰那連片的傷，嚴重的地方皮rou翻卷，被膠水粘合，變成yingying的血紅色裂口，像是膠制藝術畫。

    “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多愁善感了?！标悪档恼Z氣有些譏誚。

    “可能離開戰(zhàn)場太久了吧?！?/br>
    “那讓老大送你去南方，征兵廣告都貼到我店門口了?！?/br>
    “你陪我去我就去?！?/br>
    陳櫟沉默了，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慢慢地說，“咱倆一起死在戰(zhàn)場上，也挺好?！?/br>
    煙槍rou眼可見松了一口氣，微微挑了挑眉毛，他摸出一根新煙點上，深深吸了一口。

    這是陳櫟看著他點上的第四根，以往也不至于這個頻率，他知道煙槍在心煩，卻不知道內容。

    他們參與的那場戰(zhàn)爭，是三十年以來發(fā)生過最慘烈的戰(zhàn)爭，在全球協(xié)議終結滅世武器的時代，那場戰(zhàn)爭持續(xù)了五年，死了近一百萬人。這個國家的軍隊在敵軍強大的攻擊力下數(shù)次潰不成軍，十三位將軍在前線折了四位，精兵良將損傷過半。

    G只能在國際上雇傭自由兵團做偵察兵，但是當時即使給出了極高的懸賞，回應的兵團也寥寥無幾。

    最后是他們老大接下了這單生意，他們所有人都踏上戰(zhàn)場，三十六個人完成了四十次“斬首行動”——這是一個傳奇的數(shù)字，能夠稱得上“斬首行動”的行動難度系數(shù)一定是頂級，報酬也是頂級。

    他們用霸道的實力斬斷了敵軍連綿的攻擊鏈，幫這個國家打贏了那場曠日持久的戰(zhàn)爭。換來的除了大量的錢財，還有G的應諾，成為G編外的工作人員。

    在江湖上，這叫做“招安”，褒貶不一。

    為了完成這四十次斬首行動，他們也付出了極大的代價，死亡、殘疾、應激障礙等等……他們每個人都經(jīng)歷過從地獄中爬出來的過程，而有些人最終留在了地獄里。

    “那時候你多厲害啊，威風凜凜，全天下你都不放在眼里。”煙槍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恍惚。

    “我現(xiàn)在也如此?！标悪档卣f。

    煙槍把煙掐了，笑了一下，“對，我們現(xiàn)在也如此。”

    “地下城這一出，你怎么看？”陳櫟問。

    煙槍搖了搖頭，“我預感不好?！?/br>
    “十年前，大將軍辰茗預言人類很快進入蜉蝣時代?！标悪档难劬芷届o，甚至可以說冷漠，只是在說起那個人名時語調略有些干澀。

    他沒有停頓接著說，“她還沒有解釋清楚就掛了，所以人們對蜉蝣時代眾說紛紜?！?/br>
    煙槍又點了一根煙，煙霧讓他的眼睛似乎變得更深，他吹著煙，慢悠悠地說，“蜉蝣，朝生夕死，你怎么看？”

    “世論無非就是資源枯竭、戰(zhàn)爭頻繁、環(huán)境惡化，人類更難生存……但我覺得，所謂蜉蝣時代，是指會有更長壽命的物種來到地球，遠超過人類壽命，與其相較，人類就像是蜉蝣。”

    “我猜不是來到，而是被發(fā)現(xiàn)?！?/br>
    “像傳說中的一樣?！标悪低蝗恍α艘幌?，他笑起來其實有些飛揚可愛。

    “怎么，你是已經(jīng)幻想自己在屠龍了嗎？”

    “屠龍聽上去好像還挺簡單的。”

    煙槍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問陳櫟，“如果再讓你選一次，你當初還會上戰(zhàn)場嗎？”

    陳櫟轉頭看他，他的眼睛很黑，也很靜，像深夜的湖水，他沒有猶豫就回答，“會。”

    “為什么？”

    “不上戰(zhàn)場干嘛？生孩子嗎？”他似乎對過往不再感覺到痛苦，可以這樣隨意地脫口而出。

    “你現(xiàn)在還…”話突然梗在了喉頭，煙槍說不下去，他擔心自己的冒失會傷害陳櫟，即便陳櫟看上去實在太過無堅不摧。

    他諢名生刀，翻譯成人話就是“一把活著的刀”，刀已經(jīng)很可怕，更可況是一把活著的刀，陳櫟是他們的近戰(zhàn)之王。

    陳櫟卻淡然，“不能用都切了?！?/br>
    煙槍怔住了，突然他跳下治療床沖向盥洗室。陳櫟嚇了一跳，連忙追上去，看到煙槍的狀況后他一臉無奈，靠在洗手池邊上看著煙槍吐得昏天黑地。

    “至于嗎？”陳櫟隨手給煙槍拍背順氣，“有這么讓你惡心？”

    吐了好一會兒，煙槍才慢慢地直起身，他眼眶通紅，皮膚白皙所以顯得更加的紅，像是要滴血一樣。

    他拿過一瓶清潔霧，沒噴，而是擰開蓋一口氣喝了大半瓶，化學藥品在他嘴變成大量的清潔泡沫，他一張嘴說話就開始吐泡泡，陳櫟在一旁不知當笑不當笑。

    煙槍還是覺得惡心，到水池邊漱了幾口才感到緩解，他奢侈地放了一會兒水沖自己的口腔，里面都泡泡，連鼻腔里都是那股酸澀的清潔液味。

    現(xiàn)在這個時代能自由地使用水的住宅已經(jīng)不多了，更多人習慣用清潔噴霧——人類早已被規(guī)訓，盡可能更少地使用資源。

    “不是…哎…我、我不知道?！睙煒屓嗔巳喟l(fā)僵的臉頰，震驚和悲傷雜糅在他的臉上，讓他的表情異常痛苦。

    “我以為你知道呢?！标悪灯届o地說。

    “當時我就應該把烏鴉的位子頂了……”

    “走上這條路的時候，我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天，”陳櫟拍了拍煙槍的肩膀，“讓你保護我？不，那我寧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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