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驚，只懼。

    他在狐妖眼中的倒影，看見了自己清晰的過去與模糊的將來。

    莫問島上最后的六年，心魔、囚禁、設(shè)陣、天雷。紛雜籌備六年，到最后，他按著狐妖把一截仙骨渡過去。

    “忍著點，我要楔進去了?！?/br>
    窗邊的桃花還沒折，白蟄垂下眼俯視他，假裝沒有半分情緒，偽裝泄‖欲。

    但他還是在最激烈的時刻低下頭貼著狐貍耳鬢輕聲：“我的浮生不過是一粒微塵。我沒有你那漫長的歲月。那么多你的故事，我都不是那個人?！?/br>
    “而你，卻還是那只狐貍?！?/br>
    楔進去的時候很難熬。

    他腳上的銅鈴還在響。

    狐妖神智迷亂地啜泣和詢問，他俯身抱著他，彼此的冷汗沾染了彼此的肌理，沒有誰好受。

    “潛離，莫問?！?/br>
    因為你……未來不必記住我。

    *

    不堪而糜爛的回憶一幕幕重演，無盡回放，怎么逃也逃不掉。

    到底怎么樣才能離開這夢魘？

    紛紛亂亂的桃花如雨，他回憶當(dāng)初怎么離開的莫問島。

    無非是……白蟄死了。

    可他怎么死的？

    記不清了。

    潛離摸出同塵扇，記得哪個瞬間在窗邊折桃花，回過頭來時看見白蟄提著筆出神。悠悠驚蟄，他在花開里寫下同塵二字，合上扇子隨手扔給了自己。

    這扇子是白蟄最早的法器，淬煉到最后強得莫名，仿佛在扇里儲存了大量靈力。他怕白蟄，也怕和他有關(guān)的東西，銅鈴摘不下只能作罷，可他為什么隨身帶著同塵扇，緣由也記不清了。

    潛離抬頭環(huán)顧莫問島，百年過去了，也僅僅百年。

    背后虛虛實實的幻象還在持續(xù)，床第之聲不絕于耳，他無措地握緊同塵扇，所記只有這些。他不喜歡。

    真相是非他不想尋找，如今，也還是只想逃。

    這個莫問島是沉沒在海底的舊夢。

    舊夢當(dāng)毀。

    他閉上眼，一寸寸展開同塵扇，靈力如海洶涌，全部聚在一擊。

    碎裂聲不絕于耳。

    穹頂?shù)啮L骨紋絲不動，機括輪轉(zhuǎn)的聲音響徹空間，靈力網(wǎng)和結(jié)界開始打開，海水灌進來，從低處淹向高處，逐漸吞沒莫問島。

    潛離掠上半空，一點點拆開這個牢籠。

    當(dāng)毀，當(dāng)毀。

    成片的桃花林倒下，紛繁的記憶畫面消失，野墓就該雜草叢生。

    他又聽見厚重的齒輪聲在響，腳下的大地忽然出現(xiàn)裂縫，海水被推向兩邊，一個濕漉漉的藏青身影從水里冒出來。

    潛離呆了呆，迅疾飛下去把人帶出來。

    這不是白蟄，是小道士。

    第80章

    莫問島第一年, 白蟄收集了無數(shù)煉器，半騙半搶取得四海鯨骨，一點一點把莫問島建造成孤城。

    第二年，同塵扇內(nèi)里桃源鑄造完畢。

    第三年, 庇劫鈴戴了上去。

    第四年, 狐貍第十二次奔逃, 也是他最后一次反抗。

    第五年，狐貍修為已能打破莫問島所設(shè)的結(jié)界, 但他不再嘗試逃跑，說過最多的詞是“主人”。

    第六年，狐妖潛離渡劫半仙。

    雷劫之下, 莫問島沉沒。

    周刻猛的睜開眼睛，一只手便捂在了他眼睛上，驅(qū)散了他漫長的溺水感。眼角的水珠從這掌心下滑落，他從喉嚨間逸出艱難的喘息：“潛……離？”

    那手小心翼翼地挪開, 周刻便看見了他。

    潛離坐在他的床邊，一身白衣忽而比當(dāng)年紅衣還刺目。

    他忘了，那是白蟄給他換上的。

    潛離的長發(fā)垂到他的指間, 安靜地看了他半晌，揩過他眼角笑起：“早啊, 小道士?！?/br>
    周刻眼眶里慢慢蓄了水漬：“早啊……大妖怪?！?/br>
    他撐著坐起來，張開雙手，潛離湊過來鉆進他懷里, 抱著他順了半晌，小聲地說：“對不起, 都怪我魯莽，叫小道士遭罪了?！?/br>
    周刻把他抱了個滿懷, 眼淚打著轉(zhuǎn)：“哪兒啊，我好著呢，道爺就是鐵打的。我好像暈過去了，我們……怎么回來的？”

    “歪打誤著，用蠻力撞出來的?！睗撾x拍拍他肩膀，“船周的靈力波動強烈，我循著靈流而去，叫你師父撈上來了。”

    周刻埋他肩頭：“三言兩語的，聽著就兇險，嚇?biāo)牢伊??！?/br>
    潛離慢慢順著他脊背：“在海底看見了什么嚇人的么？”

    他低頭抵著他肩窩悶聲：“看不見你最驚駭?！?/br>
    潛離笑著：“不怕?！?/br>
    門外傳起敲門聲：“六兒，那廝醒了么？”

    “醒了五哥。”潛離拍拍周刻回頭，小道士一抽鼻子快速擦好眼睛，那門便被一只狐貍爪子拍開，雄赳赳氣昂昂地邁進來一只極為漂亮的紅狐。

    紅狐觀琦優(yōu)雅地踱到他們床前，大尾巴搖了搖，它自個半蹲下去，抬起前爪撓撓臉，向周刻低了頭：“那什么，對不住，要不是我把你撓出了血絲兒……”

    周刻被這情形搞得大為所驚，萬萬沒想到能聽到五舅子的道歉，正想著怎么把場面糊回去，五哥又說：“也不會連累我弟，搞得他這么疲累。”

    ……得，整一伏弟魔。

    “哥，我真沒事，無辜遭罪的是周刻?！睗撾x蹲下去擼他的尾巴，委婉地提醒他該道歉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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