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他也曾是修仙界的佼佼者，怎么淪落成妖修了？定然是心智不堅(jiān)定被那妖主迷惑！妖修界和修仙界的爭斗，定然會連累人間百姓？那也是沒辦法的事，眾生皆是螻蟻，為了天下一統(tǒng)，犧牲一些也在所難免，既然他主動站到了我們的對立面，此后再見，就是敵人，修仙界何來人情冷暖，修仙一途，是唯一正道，叛離正道者，天誅地滅！”

    姜染看著他們立于四方塔頂端，衣袂飄然的身影，腦海之中莫名浮現(xiàn)出一些難以觸及的虛影。

    是誰，親手為白文星的腳踝系上鈴鐺？

    “你才不是餓鬼轉(zhuǎn)世，更不是災(zāi)星。能吃是福，你的家人不在了，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br>
    那人摸了摸白文星的腦袋，攤開手掌，“這鈴鐺送你，我聽說在你的家鄉(xiāng)，父母親人會為初生嬰兒系上鈴鐺辟邪，祝你歲歲康健，平安順?biāo)??！?/br>
    是誰，在君昭滿眼怒火，肆無忌憚地屠殺百姓之時(shí)，為他披一件衣，給了他一個(gè)溫暖的擁抱？

    “殺……殺……殺……全都?xì)⒐?！呵呵呵呵，天道不公，將軍府的所有人，?yīng)該死在戰(zhàn)場上，而不是死在君主的陰謀算計(jì)之中！我們護(hù)了你們什么？呵呵呵，敵襲之時(shí)，是我們用血rou之軀，擋在了你們面前！可是最后我們護(hù)住了什么？護(hù)住了一群白眼狼？護(hù)住了一條條毒蛇？去死，所有人通通去死！”

    是誰在君昭殺紅了眼的時(shí)候，又喚了他一聲小將軍？

    “小將軍，我知道，過往你在戰(zhàn)場上浴血奮戰(zhàn)，殊死搏斗間受過大大小小的無數(shù)傷，都沒有像今日這般疼到鉆心。百姓愚昧，君主不仁，今日你報(bào)了仇，心中的怨憤卻不減反增，又是為何？小將軍，不要因殺戮迷了眼，殺地多了，心也就麻木了?！?/br>
    那人笑著遞上一壇好酒，“聽說酒可忘憂，不如大醉一場，然后睡到日上三竿。明日睜眼，又是嶄新的一天?！?/br>
    “誰都有想要忘卻的前塵，我知你今日受過奇恥大辱，但人生漫長，不要永遠(yuǎn)活在這一天。青州的千日醉，南疆的金盤露你都飲過了嗎？北川的刺麻酒聽說別具特色，慶陽的十洲春此生一定要嘗一嘗，小將軍可想與我結(jié)伴同行？”

    那些模糊的人影在姜染的記憶里匯集在一起，卻又倏然散開，像抓不住的霧氣。

    烈日炎炎中，是誰打開了水壺，在奄奄一息的瞿清泉身上，澆了一汪清水？

    “先生，這魚有什么好治的，治好了就能吃了嗎？”

    “這魚雖神識未開，卻有靈性。他從小到大，都生活在污濁的水坑之中，如今水坑干涸，就再也沒有容身之處了，就用君昭的空酒壇子裝滿凈水，帶它一起上路，見識一下山川河流，廣闊湖海吧。”

    前行的路途越來越廣闊，同行的伙伴也漸漸多了起來。

    又是誰？在天寒地凍的滄州，在危難重重的大業(yè)，一次又一次地將桑濁帶回了家？

    燭火照耀之處，滿室人影幢幢。

    也是那樣一個(gè)寒冷的夜晚，桑濁孤單地站在門檻之外，朝著門內(nèi)張望：

    破廟之內(nèi)，屋瓦傾塌，雪花落到篝火上方，轉(zhuǎn)眼消失不見。

    破廟里，一身蠻力的小女孩，輕而易舉地折斷手臂粗的木棍，往篝火中添柴，走路的時(shí)候，系于足踝的鈴鐺叮當(dāng)作響，咬上一口溫?zé)岬陌樱煌鼊虺鲆恍┧樾?，喂一喂裝在酒壇里的怪魚。

    也有滿身酒氣的青年，臥在離他們稍遠(yuǎn)的地方，從頭到尾沉默不語，一口接一口往嘴里灌酒。

    那人從自己的行李里，翻出一件較為寬大的衣衫，在篝火后沖他招手，“進(jìn)來呀，試一試這件衣服合不合身？”

    桑濁站在暗處，不為所動，那一室的暖光看似離他很近，只一步，可對于桑濁來說，依然遙遠(yuǎn)。

    他不確定自己是否屬于那兒。比起光明，他明明更喜歡黑暗，陰冷的地方。

    可那人不給他猶豫的機(jī)會，徑直走到了他的面前，抓著他的手，將他帶了進(jìn)去。

    跨過高高的，腐朽的門檻，桑濁見到了那個(gè)喜笑顏開的小丫頭，見到了那條養(yǎng)在酒壇子里的怪魚，見到了那個(gè)性格別扭的醉鬼，還有攥著他進(jìn)門的那個(gè)人。

    白文星說，他從沒見過桑濁的笑臉。

    可他被那人帶進(jìn)破廟的那一天，他明明笑了。

    桑濁略帶稚氣的笑顏在姜染的腦海中一閃而逝，他有些迷茫地晃了晃自己的腦袋，雜亂蜂擁的記憶，不給他任何喘息的空間。

    最后的最后。

    在那個(gè)昏暗的囚牢之中，瞿清泉給昏迷的銀眷喂了一顆丹藥后，站在了那人的身側(cè)笑話他，“你廢了人家的修為，將他打入了囚牢，現(xiàn)在又來關(guān)心他的死活，莫不是看上他了？他如今淪落到如此悲慘的地步，可都是拜您所賜，不恨你就不錯(cuò)了，你想對人家好，倒是放在明面上啊，暗地里偷摸喂藥，算什么？他醒了，依然什么也不知道，依然恨著你，先生，你到底想做什么？”

    那人沉默了一會兒，回答他，“修仙者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在高處站的久了，不知人間疾苦，我偏要把他拉下來，讓他看看如今的世道，是什么模樣。”

    他眼看著銀眷放棄修仙，改道修妖。從一無所有，到人人敬仰，一路披荊斬棘，飽經(jīng)磨難，最后站到了他的身邊。

    “先生，你說他是塊木頭，我看他一點(diǎn)也不木，你走到哪里，他都死死地盯著，他是不是喜歡你啊?！?/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