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破曉前 第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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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沒來過派出所,幼時只在飯桌席間聽過親戚的一個笑話。此親戚白天上班晚上打麻將,日夜cao勞瘦得跟排骨似的。結果夜間騎了摩托車醉駕了,被關了兩個月。出來后,面色紅潤,甚至微微發(fā)福了。原因無他,作息變規(guī)律了。 但寧國濤是另一幅神情,變瘦了,但脖子更顯得粗壯,脖頸后邊黑得格外明顯。原本中年發(fā)福有三高的他,這一變瘦,人更顯得蒼老,雙眼皮無力耷拉著,年輕時英俊的相貌一去不復返。 原本黯淡的眼神看到寧清時詫異了,不敢置信她竟然來了,寧國濤坐下后第一句話就是對meimei的責問,“你告訴她干嗎?” 寧清氣笑了,“你當我傻子?這么大的事不通知我?” 為人父母的,誰愿讓子女見到自己的窘迫,還是在這種地方。 寧國濤一臉疲憊,在她面前表現(xiàn)得格外輕松,跟被冤枉了似的,“這件事檢察院都因為證據(jù)不足無法批捕,是我老板做錯事,我就是一個駕駛員,能有多大點事?” 寧清抿著唇,“我給你找律師。” “你找律師干什么?律師來兩趟就要一萬多,屁事都不能解決。” “這個錢我出。” “不要?!睂巼鴿闪怂澳沐X燒得慌?我要再等等看,現(xiàn)在老板那還沒有消息,這兒最多關押我三十七天?!?/br> 他屁股坐不住,在板凳上挪了挪,轉移了話題,“最近工作忙不忙?” “很忙。” “你媽最近怎么樣?” “就那樣?!?/br> “有男朋友了嗎?” 寧清再沒了耐心,“我是特地跑到這跟你敘舊的嗎?爸爸,你都五十多歲了,還要把自己折騰到這個地方來嗎?” “我都說了小問題,現(xiàn)在是老板那沒個說法,連帶著我也要被抓來問詢。我在這挺好的,六點起,九點睡,吃飽喝足還有空調吹?!睂巼鴿灰詾橐?,“我又沒犯法,你這么緊張干什么?” “回去好好上班,我這解決好了給你打電話,不要耽誤你的工作?!彼聪蛄藢巼罚皫厝グ?,這么小的人來這干嘛?” 從看守所出來時,已經下午四點了。 老公王鎖明昨天聽說侄女回來了,雖然他們是長輩,但按禮數(shù)要請侄女吃飯,還說要去會所吃飯。那家會所是本城數(shù)一數(shù)二的吃飯地。寧國梅覺得沒必要,都自己人,何必吃個場面? 王鎖明卻執(zhí)意要去,連理由都懶得跟老婆說。他這輩子見多識廣,業(yè)余還會看相,但從不給人看。 人的運數(shù)要放在一個足夠長的范圍內看,不論朝夕,而以數(shù)年計。有些人,在流年下,遭遇了困窘,被抑制著無法發(fā)揮。潛龍,是無法被用的。 在蟄伏期,給他們一些幫助,不求回報的幫助,都會被他們牢牢記于心。 寧清跟著姑媽從停車場走出來,從大門走到了大堂,她看了主體建筑和周圍建筑群與環(huán)境,從建筑結構上說并不復雜。 室內設計花了心思。燈光、屏風、盆景與特色擺設等都下了大功夫,才能營造處如此精巧中透著貴氣的古典氛圍。 “就我們三個吃飯?”她停住了腳步,這兒并不便宜。 “對啊,姑媽請你吃頓好的?!睂巼吠熳×怂氖直弁镒呷?,穿過很長的過道,內里有一大廳,一張張圓桌隔著較遠的距離擺放著。 這是堂食處,若沒猜錯,包廂是在剛才那條過道的兩旁。 姑父王鎖明已經在位置上等著了,他低著頭在發(fā)呆。姑父不論走路還是坐著,都軀干前傾,佝僂著胖碩的身子眼睛也隨著往下看。話不多,看起來是個憨厚的。實則不然,心眼比誰都多。 “姑父?!睂幥蹇涂蜌鈿獾卮蛄寺曊泻?。 王鎖明點了頭,“回來了,昨天沒見到你,今天一起吃頓飯?!?/br> 服務員拿上了菜單,寧清遞給了寧國梅,剛剛在車上渴得灌了一整瓶礦泉水,“姑媽你點吧,我去衛(wèi)生間?!?/br> 她把包放在了座位上,拿了手機就往外走。上廁所時,她認真翻了下幾張銀行卡里的存款,想著到底能拿出多少錢來給她爸解決這件事。 在洗手臺,用洗手液仔細洗了手指,泡沫隨著流水沖刷而下。 “昕遠,你幫我把包帶回去。” 寧清聽到這個名字時,用紙擦拭濕漉的手的動作一頓,也許聽錯了,她將紙巾揉成團,扔到了垃圾桶內,往外走去。 寧清走出去,掃了一眼。 女人一襲復古紅裙,烏黑的頭發(fā)垂到肩上,拿著手袋央求著男人幫忙帶回去,手袋有著十分顯眼的logo。 旁邊的男人個子高挑,一身休閑裝,懶懶地回了句,“自己拿。” 寧清聽到這熟悉的嗓音時,再次被吸引了注意,又往這個男人身上看了一眼。 李慧的視線被盯著趙昕遠的眼神吸引,往他身后看去。 一眼,便僵住了身形。 “你就幫我拿一下嘛?!崩罨劭吹綄幥鍥]有與趙昕遠打招呼、若無其事地繼續(xù)往前走時,松了口氣。 趙昕遠沒了耐心,“我先走了?!?/br> 他轉身時,李慧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正走在寧清的身后。 第4章 王鎖明這兩年算成了小有名氣的包工頭,平日里項目是接不斷,看挺著的大肚子就是飯局喝出來的。一頓飯也算有話說,與寧清聊著施工層面的事情。 寧清下工地也不少,當施工方無法理解圖紙或構圖有問題時,師傅總帶著她一起出勤。 她當初選土木工程這個專業(yè),也跟家中親戚有關。親戚們除了進廠的,便是做包工頭、木匠和泥瓦匠的。彼時基建與房地產熱火朝天,便選了個容易找工作的專業(yè)。 吃完了往外走時,角落里的一扇門被推開,王鎖明眼尖地看到了走出來的人,連忙迎了上去打招呼,“李校,在這吃飯啊?” 這是三中的副校長,一次飯局上認識,之后便將三中一棟宿舍樓的重建交給了王鎖明。 寧清站在身后,好奇地往包廂內看去,想看包廂的設計和裝修長什么樣。 一雙眼攫住了她,趙昕遠抓著筷子的手僵住,嫩滑的魚rou掉落在盤子里。他霍然站起身,往外走去。 “你干什么去?”李慧在座位上問著。 寧清下意識動作是逃,一身穿搭與此地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穿著運動鞋的腳近乎小跑的步伐憑借著印象中的地理位置往外走著。 如此長的過道,寥寥的人影,她倉促的身影并不難捕捉。 趙昕遠多跨了兩三步便捉到了她,抓住了她的肩膀。如此大的力道,活生生把她整個人旋轉了一百八十度,面向了他,“你跑什么?” 寧清被他扯得很疼,他的臉直生生撞到了她的眼內。在她夢境中出現(xiàn)過無數(shù)次的臉龐依舊清俊,在時間雕刻下,棱角變得更加分明,那雙凌厲的眼神是她從沒有見過的。 趙昕遠笑了,“見到老同學逃什么???都十年沒見了,不會還以為我對你念念不忘、要對你死纏爛打吧?你還挺有自信的?。俊?/br> “既然是老同學,那你何必這么激動地追呢?”寧清看著他仍放在她肩膀上的手,力道未減,疼痛感讓她清醒,“既然打過招呼了,可以讓我走了嗎?” “什么時候回來的?” 寧清知道他的脾氣,不達目的不罷休,“昨天。” “什么時候走?” “不知道,最晚七號?!?/br> “好?!壁w昕遠嘲笑著自己,剛剛諷刺她的話,立馬現(xiàn)世報到了自己頭上,“你選,明天中午還是晚上,我請你吃飯。” 他不等她回答,拿出了手機,問她,“你手機號多少?” 寧清才報完號碼,褲帶里的手機就開始震動。 隔著他們五米遠的李慧,感到了一種叫宿命的東西。為什么,他們還是再次相見了? 賓館窗簾的遮陽效果還挺好,只是昨晚沒拉嚴實,中間留著一道縫隙,下午兩點的陽光格外燦爛,投過縫隙照在了被子上。 清晨醒了一次后又無意識地昏睡過去,等到第二次醒來后,寧清一片茫然,不知今夕是何日。 手機被她扔在了靠近床尾的單人沙發(fā)上,凌亂著頭發(fā)從床頭爬到了床尾,站起身去夠手機那一刻,腦袋天旋地轉。 年紀大了,起床都不能像年輕時那樣一蹦而起,得緩緩地支起身子。這一暈,她再次躺在了床上,手機被抓在了左手上。 黑暗的房間里,手機屏幕光亮起她的眼下意識閉了下,再看了時間,竟然兩點鐘了。她怎么會昏睡十二個小時? 有十通未接電話。同一個號碼,那人極有耐心地每二十分鐘打一通。 她習慣了手機靜音,震動聲被厚厚的棉墊沙發(fā)上吸收,沒有一通將她吵醒。 還有一則姑媽發(fā)來的簡訊,寧國濤的老板已經認罪認罰,家里花了兩百多萬,保出去了。 寧清鎖了屏,房間又歸于一片黑暗,她看著窗簾縫隙處的一絲光亮發(fā)呆。 寧國濤老板被關了一陣子看守所后,就被轉為監(jiān)視居住。看守所是一群人一同關押,而監(jiān)視居住是一個人一間屋子,二十四小時有人輪流看。說得難聽點,如果非要進局子,肯定是前者舒服。 三天,他老板只關了三天,就被擊垮了心理防線。家人出了錢,領了回去。 能吃得起苦,就不想花錢,那就撐過六個月,檢察院如果依舊證據(jù)鏈不足,那就得放人。 寧國濤小聰明太多了,不知他從哪看看到的機會,誰都沒告訴,從年初開始,就開始運輸污泥。被問最近在干什么,他總說混得不行,找不到生意,只能運輸點廢棄垃圾。 光伏企業(yè)生產過程中會產生大量的氟廢水,就有了專門幫忙處理廢棄物的行業(yè)。一般采用鈣鹽沉淀法來處理,會生成大量的氟化鈣污泥。填埋處理的成本很高,此時下游行業(yè)又出現(xiàn)了。氟化鈣污泥中有水泥生產過程中的副原料,水泥制造廠會低價買過去,摻在石灰石里面當水泥,最后可以作路基使用。 以往給人運輸貨物,幫a公司運貨到b公司,駕駛員只能拿到a公司給的運費。 寧國濤是兩頭都有錢拿,他認為這是對勤于動腦、發(fā)現(xiàn)機會人的褒獎。 比起從前運輸黃沙石子,四五點就得起床,夏天天熱遇上爆胎了自認倒霉,大型卡車,修個車就得一兩千,耽誤了運貨一天都賺不到多少錢。遇上點非法開采石礦的老板,工作時間顛倒,晚上干活。 若是只當個運輸司機,事情于他還沒那么嚴重,寧國濤在其中還擔當了業(yè)務員的角色。 他可能也知道這事沒那么干凈,誰都不提,掙錢比別人舒服,就要低調的。 這也的確是個灰色行業(yè),近年來在環(huán)保上抓得很緊。這個問題是,如果處理不好,腐蝕性、毒性物質含量等檢測項不過關,那氟化鈣污泥就是危險固廢,會造成二次污染。 這次抓捕,是本地公安局聯(lián)合了本省幾個市的公安聯(lián)合抓捕,但檢察院到今天都沒有批準逮捕。 寧清都不知道要夸她爸爸聰明,還是太蠢。 寧國濤年輕時口頭禪就是賺大錢的有幾個好人?那些有錢人發(fā)家,有幾個是干凈的?這個社會就是窮人老實本分賺死工資,有錢人打擦邊球發(fā)財。 所以他一輩子都沒進過廠上過班。在社會里察言觀色,用自己的處世規(guī)則摸索賺錢的機會。 寧清躺在床上,她已經做好了用錢解決的準備,認罪認罰。 要交二十多萬。 老一輩偏好固定存款,寧清不碰股票基金,所有的錢都是活期。工作三年,這筆錢,她是能拿得出的。 這件事她壓根就沒跟蔣月說,說了,蔣月不會讓她出一分錢的。 此時手機再次震動,寧清看了眼號碼,接了電話,“喂,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