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給方毅煒足夠的休息時間和空間，方歆嫚和周譽霆雙雙退到病房外。方歆嫚讓周譽霆在走廊等著，自己則去地下街買了兩杯咖啡回來，她欠他的可多了，一杯咖啡只是聊表意思。

    「諾，這杯咖啡給你?！怪茏u霆正倚著墻回覆工作事項，眉頭緊皺，嚴肅非常。忽然一杯咖啡便這么遞到他眼前，讓他嚇了一跳，「我不知道你習慣喝什么，所以買了無糖黑咖啡，糖跟奶精你需要的話病房里有。」

    「沒事，我喝黑咖啡?！顾掌鹗謾C接過方歆嫚遞來的咖啡，卻忽然動作一頓，「謝了。」

    「客氣什么。」方歆嫚聞言輕笑，跟著靠上醫(yī)院墻上的欄桿，兩人并肩站立著，一時間誰都沒有多話。

    過了半晌，周譽霆手里的咖啡都喝了半杯才淡然地開口，隨意問著：「你弟還好嗎？」

    「跟其他罹難者相比算是幸運了，只是疲勞加脫水而已?！狗届犅唤浶牡卣f著，就著杯子又抿了口咖啡，幾天沒睡好了，不喝點咖啡實在沒精神，「過兩天就可以出院了，下個禮拜又要出國。」

    「出國？」

    「嗯，他是旅游作家，就是寫旅途風景跟創(chuàng)作的，跟攝影文字記者有點像?！顾f著聳聳肩，「他因為工作的關係長年在國外，一年也就回來個三、四次，而這次正好碰上地震。他那天去旅館就是去找他朋友的，那個朋友也是同行，但不幸的過世了?！?/br>
    「嗯，我有聽同事說過這件事?！怪茏u霆望著走廊對面的白墻，若有所思地說著，「好險他跑到靠近c棟的位子裝水，不然他朋友住的那間可是災情最慘的一間。」

    「……等等，什么？」一向精明的女人忽然皺緊眉頭，不明所以的望向他，「你說他跑到靠近c棟的地方裝水？」

    「嗯？」這下?lián)Q周譽霆錯愕了，收回眼神往她看去，偏偏方歆嫚的神情怎么也不像在開玩笑，「對，我在靠c棟的地方找到他，獲救時他跟我說的，他沒告訴你？」

    「沒、有?！狗届犜捓锇俜种畠砂賻е裨?，一雙漂亮的眼睛微怒的瞇起，「那小子還跟我說他在房間里多辛苦多辛苦，差點命就沒了，旁邊躺著一堆尸體，要我請他吃大餐慶祝他重生……結果搞半天他是想框我請他吃飯！」

    噗……一向沉著臉的周譽霆輕哂，對于她的埋怨感到好笑，沒想到啊沒想到，眼前總是把他的話堵的死死的女人也會有吃癟的一天。一旁的方歆嫚望著他終于放松的神情輕笑：「你終于會笑了啊周警官?！?/br>
    周譽霆一愣，轉頭看向她：「什么？」

    「你今天看起來很緊繃??！」她聳聳肩說的理所當然，她可是記者，察顏觀色沒人比她更擅長了，「話很少……不對，你本來就話很少。就看起來有心事吧！我剛剛買咖啡回來的時候，你盯著手機的臉色超差，警局出事了？」

    嗯？周譽霆一秒警戒性的瞇眼望向她，惹得方歆嫚不滿的推了他一下：「喂！我是生活線記者又不是社會線記者，也不會拿你的情報去亂寫新聞，朋友之間關心一下不行哦？」

    ……也是，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一口氣灌下剩馀的咖啡，手里轉著空紙杯，過了一會才開口：「那天去地震現(xiàn)場支援的員警跟消防員全被投訴了?！?/br>
    上一秒還在不爽的方歆嫚登時一頓，不解的抬頭望向他的側臉：「為什么？」

    「民眾覺得我們救援速度太慢，拖到黃金救援時間，才導致這次災禍死了這么多人?！顾f著靠上身后的墻，臉上是難掩的疲憊。

    啊……方歆嫚抿唇，的確，這就是當今社會的現(xiàn)況，沒有人會去在意這些警察和消防員幾天沒睡、幾天沒回家，所有人都認為這是他們「該做的事」，卻沒有人想過其實他們所做的已經超過職責太多太多。誰都會心疼自己，卻沒有誰愿意多心疼別人一點。她是局外人，沒辦法多說什么，只能輕聲安慰：「那你們局里怎么說？」

    「局里要求我們寫悔過書?！顾捓镉兄鵁o奈，一旁的方歆嫚則皺緊眉頭，什么啊？長官都不分是非對錯的嗎？知道她的不滿，周譽霆再次轉著手上的咖啡紙杯，「也不是局里要為難我們，只是議員出手了，寫悔過書是最簡單的解決方法……就當給個交代吧?！?/br>
    方歆嫚聽了跟著無奈嘆氣，在這個政治凌駕真相的社會，犧牲基層還真不是罕見的事，每個議員說著為民發(fā)聲，回頭卻刁難基層，究竟是真正義還是假正義，只怕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

    現(xiàn)實世界終究不比小說，現(xiàn)實中的警察沒有主角光環(huán)也不能天天放假，那寬闊的肩膀背后是無數的案件、無數如雞毛蒜皮的小事，以及無數次刻意刁難跟無數沾滿汗水味的制服。

    輕拍拍周譽霆的肩頭，對于政治干涉她也無能為力：「不然你叫病房里那傢伙幫你寫吧，就當報恩。他當旅游作家的，寫悔過書應該不是難事?！?/br>
    「那你怎么不說你當記者的，掰出一篇悔過書不是難事，你幫我寫搞不好還比較快。」周譽霆好氣又好笑的望向她，惹得方歆嫚跟著輕笑，「悔過書我已經寫完了，剛剛下班交上去才過來醫(yī)院的?！?/br>
    「對了?！顾f著忽然嚴肅起來，「我聽長官說，你們報社要做黑道案的專題報導？」

    嗯？方歆嫚微愕，??！他長官跟報社社長是朋友，難怪他們知道：「嗯，雖然全案結案了，但還是想探討一下案件關係人的背景進行深入報導……就類似家庭背景那些，以及原生家庭在嫌犯死后的生活——他們的家人沒有犯法，卻總會被別人用異樣的眼光看待，這些都是值得社會去省思的……雖然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會看啦！」

    她無奈的說著，一旁的周譽霆卻沒頭沒尾的冒出一句：「你也有加入報導團隊？」

    「嗯，對啊，這次專題是跨部的，由生活部、社會部、地方部、綜合部共同籌劃，我是主編，這種事逃不了。」

    「我好奇的是，我有聽長官說，佳棋的事也會寫進報導里？」

    「嗯。」提到佳棋，方歆嫚的聲音沉了八度，「她也是案件關係人，還是死者，基于尊重還是得提一下。我跟社會部的潘姐爭取過了，但就算潘姐支持，還有地方部跟綜合部的主編，他們不同意移除這一部分的報導。」

    「吵了很久，最后只能各退一步，報導里依舊會放佳棋的名字，但篇幅縮到最短也不訪問家屬，她的照片也不會放上，免得造成家屬二度傷害?！?/br>
    說穿了佳棋mama也是無辜，一個老人家好不容易可以享福卻失了女兒，任誰都會不捨，也沒必要刻意刁難。

    「你們有考慮到就好。」周譽霆說著低頭看了眼錶，「好了，我該走了，你們的?？裁磿r候發(fā)行？」

    「下週五?！顾f著揚起笑，「怎么樣？周警官，需要我免費寄一本過去給你嗎？」

    「不用?！顾麕缀跏敲氪?，不客氣的掠過她就走，卻在沒幾步后停下腳步回頭望向她，「我會去買一本?！?/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