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舜城觀察著陸以政的姿態(tài)，表情和語調(diào)，第一印象是覺得他是個嚴肅而認真的人。眼神犀利，嘴角下垂，個子不高，但動作姿勢很俐落，這模樣確實像是個長年在公家機關(guān)工作的認真公務(wù)員，但提到陸亞霓時，語氣卻放柔了一點?？磥硭蛟S是個嚴厲的人，但對待自己的后輩卻還是有柔軟的地方，這也是為什么即使陸亞霓沒有清楚說明，他也愿意過來見兩個陌生的年輕人。但也可能，他其實多少猜到了陸亞霓想要問什么？

    林梓邵簡短說明了一下陸亞霓在整理父親遺物時發(fā)現(xiàn)的東西，以及她想要確認的事情。陸以政聽了以后，一段時間沉默不語，他點的麵送來了，吃了幾口以后，陸以政才又開口。

    「亞霓的爸是我堂哥，我們因為住得比較近，所以跟大哥大嫂還蠻常往來的，不過大哥以前有沒有外遇這種事，我也不會知道吧?！顾Ａ艘粫?，以一種近似喃喃自語的語氣說：「這種家務(wù)事，亞霓直接來問就好了，何必要叫別人來。」

    李舜城與林梓邵面面相覷。他們當(dāng)然知道這句話多少也是說給兩人聽的，言下之意應(yīng)該是，家務(wù)事就讓家人自己解決，希望陸亞霓不要透過外人這種迂回的方式打聽，也是在表示，面對外人他是不會說太多的。

    他們早已預(yù)料到陸以政可能會有這種反應(yīng)，不過，可不能因為這樣就退縮。

    林梓邵重整心情，開口問：「那，請問你有沒有聽過『向柔云』這個名字？」

    是誰？李舜城想，但他也沒有放過陸以政眼中一閃而過的猶疑。陸以政又吃了幾口麵以后，抬頭看著林梓邵?！改闶菑哪睦镏肋@個名字？」

    bingo?？磥硎茄簩α?。林梓邵決定趁勝追擊。他拿出手機，讓陸以政看翻拍的照片檔案?！戈憗喣藿o了我這張照片，我試著用臉孔辨識軟體去網(wǎng)路上搜尋?！?/br>
    陸以政露出一副原來如此的神情。「嗯。然后呢？」

    「我分別在三個人的個人臉書上找到類似這張臉的照片，然后我傳私訊去問了，其中兩個人給了我『向柔云』這個名字。這兩個人曾經(jīng)在不同時期在同一家公司工作過，那些照片都是在公司的活動或尾牙的時候拍攝的，向柔云曾經(jīng)是那一家公司的員工?！?/br>
    李舜城想，原來這段期間林梓邵還做了這些事情，而且還蠻快就問出了照片里的人的姓名與曾經(jīng)工作的公司，意料之外地快速。

    陸以政看著手機里的照片，露出有點復(fù)雜的表情。不只是李舜城，林梓邵也可以判斷出陸以政認識照片里的人，而且她的名字確實就是向柔云。

    思考了一會兒，陸以政再度開口。「如果你是問我有沒有聽過向柔云這個名字，有沒有看過照片里的人，我的回答是『有』?？墒牵赡芨銈冞€有亞霓想像的不太一樣。」

    「也就是說？」

    「向柔云是誠輝大哥的表妹…啊，是他mama那邊的親戚，跟我沒有什么關(guān)係。我會認識她，是因為有一陣子她也蠻常跟大哥那邊往來的?！龟懸哉值皖^吃麵：「亞霓是懷疑這個人是她爸的外遇對象吧？」

    「對?！沽骤魃壅f。

    他放下筷子，嘆了一口氣：「好啦，信跟照片看起來有點可疑，但我是覺得不太可能。誠輝大哥把她當(dāng)小妹一樣，大嫂也對她很好，就我看到的狀況，不太像是有什么特殊關(guān)係?！?/br>
    「那為什么向柔云要留下那封信，說這是最后一封信，然后又不再跟陸亞霓的爸媽往來了呢？」

    「這個我怎么知道?！龟懸哉悬c不耐煩地說：「我大概記得那時候她可能出了什么事情，可是具體是什么事，大哥也沒告訴我?！?/br>
    「難道跟錢有關(guān)？」

    「我跟她不熟，那是人家的事情，就算是跟錢有關(guān)，我也不好問吧?！龟懸哉查_眼睛說。

    林梓邵看了李舜城一眼，似乎是想要確認陸以政有沒有說謊。從陸以政不耐煩的態(tài)度，以及避開與林梓邵對視的模樣，李舜城認為他可能多少知道些什么，但不愿意在他們兩個外人面前說。

    林梓邵決定換個角度?！肝矣X得這張照片的向柔云，跟陸亞霓有點像呢。之前還覺得奇怪，結(jié)果原來是親戚，難怪有點像?！?/br>
    陸以政板著一張撲克臉，但沒說什么。

    林梓邵繼續(xù)說：「我聽說陸亞霓是老來得子，好像爸媽年紀蠻大了才生下她的?！?/br>
    陸以政說：「他們一直都很想要孩子，好不容易有了亞霓，大哥卻在這個時候就先走了?！?/br>
    接著他瞪了林梓邵一會兒：「我知道的大概就這樣了，你們還有什么問題嗎？」

    「陸先生真的不知道向柔云為什么要寫那封信嗎？」

    陸以政將筷子和空碗放下，「這是我大哥他們的家務(wù)事?！怪徽f了這么一句，他就站起來說：「我差不多要回去上班了，你們的錢我也一起算吧?！?/br>
    林梓邵趕忙說：「不用了，我們有…」

    「不行，怎么可以讓年輕人付錢?！龟懸哉f著一起拿起兩人的帳單。他正要去結(jié)帳時，忽然回頭，用神妙的表情看著林梓邵：「你知道現(xiàn)在向柔云在哪里嗎？」

    林梓邵抬頭，露出深沉的表情。「其中一個人告訴我，直到四年前，她都還在那家公司工作，后來因為生病，為了療養(yǎng)而辭職。然后…」

    「然后？」

    「她在大概三年前過世了?！?/br>
    陸以政停頓了一下，整個人好像當(dāng)機了一樣，眼神變得遙遠?！负冒桑顾÷曊f一句，接著看向林梓邵：「你可以把我剛才說的事情都告訴亞霓，然后要她跟mama連絡(luò)。這是他們家的事情，最好讓她mama也知道。」

    陸以政說完朝兩人點個頭，就拿著兩張帳單去結(jié)帳，然后大跨步走出去。李舜城和林梓邵坐在喧囂的餐館內(nèi)，面對面看了彼此一眼。

    「他回頭應(yīng)該會去跟陸亞霓的mama連絡(luò)吧?！估钏闯钦f。

    「畢竟對方也已經(jīng)過世了嘛。」林梓邵說：「你覺得他知道多少？」

    「應(yīng)該基本都知道吧。但是他一直強調(diào)那是陸亞霓家的事，恐怕是覺得不該由自己說，應(yīng)該讓陸亞霓的mama去決定?！?/br>
    「確實是這樣啦，現(xiàn)在應(yīng)該就是她們母女之間的事情了?！沽骤魃鬯伎剂艘粫?，「那你覺得，有可能是那樣嗎？」

    李舜城知道他想說什么?！赣行U高的機率的，你提到陸亞霓跟向柔云長得蠻像的時候，他幾乎沒有反應(yīng)。」

    「沒反應(yīng)就是最好的反應(yīng)？」

    「可以這么說吧?！?/br>
    用完餐后，他們胡亂逛了逛海華車站附近的商圈。但兩人都很貧窮，也沒什么物慾，所以沒多久就覺得無聊了。林梓邵用交通費剩馀的錢買了兩杯星巴克的咖啡。一杯超過100元的咖啡對兩人來說都是奢侈品，他們坐在時髦的店內(nèi)，小心翼翼地一口一口啜飲著?？粗陜?nèi)人來人往，李舜城瞬間想起一些往事，覺得很空虛。

    他也曾經(jīng)生活在走沒幾步就是便利商店，隨處可以買星巴克的大城市內(nèi)。但現(xiàn)在只是離開海新鄉(xiāng)幾個鐘頭，就覺得懷念起那一望無際的農(nóng)田平原，沒有汽車廢氣的清新空氣，不需要與人有太多接觸的稀疏環(huán)境。

    他沒想到林梓邵也有同樣的想法。喝乾最后一口咖啡后，林梓邵說：「這里人太多了，好不習(xí)慣呀。回去吧?！?/br>
    這是李舜城今天唯一贊同的事情。

    兩人走進車站后，李舜城問：「你要怎么跟陸亞霓說？」

    「就把今天跟她叔叔的對話都告訴她吧。反正之后不是她mama會主動來聯(lián)絡(luò)，就是陸亞霓會鼓起勇氣跟mama聯(lián)絡(luò)吧?！?/br>
    接下來就是她們母女之間的事情了。應(yīng)該會到此告一段落吧。

    只是李舜城沒有想到，一週以后，他會看見陸亞霓跟一個約莫五、六十歲的初老婦人一起走進便利商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