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夕陽西沉,在城市中從兩棟建筑物之間像雞蛋被擠破般緩緩流下,不見蹤影,馀暉灑滿整座城市,路燈彷彿有意識地亮起,這個夏天,普通的傍晚,周遭依舊暈黃,街道依舊平靜,今日依舊在結(jié)束。 黃晨真是一名二十七歲的普通女上班族,從研究所畢業(yè)以后,她順利考到了會計師職照,憑藉著不錯的學(xué)歷,她很輕易地找到令她滿意的工作,公司就在家附近,上下班方便,薪資也可以接受,只是在她進入公司的一年后,公司內(nèi)部的運營逐漸開始失調(diào),老闆也越發(fā)給不出薪水,員工們紛紛離職,昔日的光景已不復(fù)存在。 而今天,是他們公司倒閉的日子,換句話說,她失業(yè)了。 拿著一箱原本放在辦公室的物品走在這樣的街頭,她沒有什么感覺,明明這應(yīng)該是件令人失望甚至憤怒的事情,她卻沒有任何那樣的情緒。 「真真,回來啦!」何彩貞正在煮著飯,聽見房門打開便回頭看了眼:「怎么拿這么多東西回來?」 黃晨真大大吐了口氣,把東西先全部扔到自己房間,再走回客廳的沙發(fā)上坐下,對廚房里的mama既平淡又毫無感覺的說:「公司倒了?!?/br> 「啊?」聽見這樣令人震撼的消息,何彩貞立刻停下手邊的工作,把瓦斯的火給關(guān)了,緊張的走到黃晨真身邊:「那該怎么辦?之前公司欠你們的薪水還拿得回來嗎?」 黃晨真搖了搖頭,她覺得薪水拿不回來是可預(yù)期的事情,從公司開始走下坡,她就已經(jīng)做好這樣的心里準備了,但即便早有料到,她卻仍沒有去找新工作,可能對舊公司還存有一線希望吧!相信總有一天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現(xiàn)在一想,她還真是個忠誠的好員工,對老闆百依百順的,就連現(xiàn)在失業(yè)也是。 「唉…」何彩貞嘆了口氣:「本來以為是間不錯的公司的,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黃晨真自己是沒什么感覺,但mama好像還挺擔(dān)心的,彷彿其實是她沒了工作一般,于是她拍了拍何彩貞的肩,微笑道:「沒關(guān)係的,工作再找就有了,我是a大的研究所畢業(yè),學(xué)歷拿出來肯定能找到更好的工作。」 何彩貞聽女兒這么一說,雖然還是有些擔(dān)憂,但懸著的心還是稍微放下了,也是,她女兒可是全國最好的大學(xué)和研究所畢業(yè)的,這么亮眼的文憑,不至于會找不到好工作吧。 待黃晨真的爸爸黃順哲下班回家,一家人就一起在餐桌前吃飯,黃順哲聽說女兒剛沒了工作,生怕讓她心情更加不好,就沒怎么和她說話,殊不知女兒本人對于這件事其實真的沒什么感覺。 晚餐結(jié)束,黃晨真回到自己房間,看著那箱從辦公室里拎回來的雜物,以及原本就很雜亂的空間,她深吸了口氣,雖然真的有些慵懶,但趁著辦公室里拿回來的東西總歸要找地方放,這回全部一起整理一番也好。 她花了將近三個小時在做整理,揚起的塵灰使她打了好幾個噴嚏,非常難受,即使房間里開著冷氣,因為東西搬上搬下的還是讓她大汗淋漓,好不容易把整個房間都變得煥然一新,她受不了的想去洗澡,卻在經(jīng)過書桌前看見一個她剛才整理時沒怎么注意到的淡咖啡色素色筆記本。 這個筆記本對于她而言,就像是一本沒有完整敘述的故事書,又像是一本里面充滿了各式喚起過去記憶咒語的魔法書,她好幾次都想把它扔了、撕碎了,到頭來她都還是一個只會出一張嘴的女人,說到的,總是沒有辦法做到。 她輕輕拿起那個筆記本,似乎被cao控著地將它緩緩翻開,里面是她從大三到研一時寫的日記,那段時期,她交了個男朋友,這本日記更像是在記錄著他們的日常,她每翻一次,心情就復(fù)雜一次,她一直覺得自己應(yīng)該已經(jīng)放下,應(yīng)該已經(jīng)不再喜歡,卻始終沒有辦法說扔就扔了這個本子。 那個人叫于信成。 他的年紀比她大了兩歲,是醫(yī)學(xué)系的,非常陽光、非常好的一個男生。 黃晨真大一的時候就透過室友認識他了,后來他們因為一些因緣際會逐漸變熟,開始會一起出去吃飯,她對他暗生情愫。大二以后,因為學(xué)校宿舍大部分都是優(yōu)先讓新生入住,大二以上的學(xué)生要想抽中可說是相當不容易,她自認手氣不是太好,便沒打算去試,因此透過于信成租了他們家本來不打算租的套房,而且那間套房就在于信成大學(xué)時期住所的對面,于是她和他成為了鄰居。后來在大三時有一次她不小心在便利商店里喝醉了,酒后吐真言,這真言還湊巧吐到了于信成本人身上,兩個人就這么在一起了。 在一起之后,雖然他們一直很低調(diào),不同于那些喜歡放閃的情侶,他們鮮少會做這樣的事,但總是相互扶持,他了解她,她也了解他,他只愛她一人,她也只愛他一人,一直以來都過著平淡且幸福的生活。 那是她的初戀,她以為會一起過一輩子的初戀。 但現(xiàn)在也只是曾經(jīng)。 而她永遠記得那天,她二十三歲時的冬季。 那天的寒風(fēng)凜凜,凍得讓人直直發(fā)抖,黃晨真小時候還有埋怨過他們國家怎么不下雪呢,雪白飄飄的,多漂亮,還可以堆雪人打雪仗,感覺就很好玩,不過到了現(xiàn)在這個年紀,她覺得小時候的那種想法要是真的成真了,她肯定會成為國家的千古罪人。 不過再怎么冷,她還是得離開「舒適區(qū)」-被窩,到廚房去做晚餐,這樣待會于信成從醫(yī)院里下班回來就馬上有熱騰騰的食物可以吃了。 她和于信成在一起一年以后就同居了,反正他們本來就住對面而已,搬家不麻煩,同居以后彼此有更多相處的時光,黃晨真也不用再花錢繳房租了,可謂是一舉兩得。 話說,她已經(jīng)是個研究生,于信成名義上卻仍是大學(xué)生,雖然是因為醫(yī)學(xué)系要讀七年,并且他已經(jīng)在實習(xí)了,黃晨真還是覺得這樣的「輩分」十分有趣。 在最后一盤菜端上餐桌的那一剎那,于信成也開門進來了。 「信成,回來的真剛好?!裹S晨真走到洗手臺洗洗手,用廚房紙巾擦乾,然后脫下圍裙,到餐桌前拉開一張椅子,微笑的看著他:「你在醫(yī)院里值班了那么多天,難得回家,我煮了很多你愛吃的,東西放好就來吃吧!」 「好?!顾徽f了這么一句,淺笑著說。 但不知為何,黃晨真覺得他的神情相當凝重,那笑,就像是他擠出來的一樣,很勉強,不太好看。 是今天醫(yī)院里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吧?也可能是連續(xù)幾天值班太累了,她這么想著。 他們在餐桌前很嚴肅地吃著晚飯,與餐桌上相當熱情豐盛的菜餚形成一種巨大反差,就像是所有的話語都被這個冬季給凍結(jié),非常沉默,非常可怕,非?!钊藚拹骸?/br> 黃晨真對于這樣的氣氛既不習(xí)慣也不喜歡,她很想開話題,讓這討人厭的尷尬感快快離開,但一看到于信成的神情,所有的話語又都被她給吞了回去。 她從來沒有見他這個樣子過。 戴著眼鏡之下的眉眼是那么的沉重,那么的陰鬱,那么的讓人無法看透。 她認識的于信成是很陽光,很愛笑的,平時工作讀書再怎么累,他都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但現(xiàn)在坐在她對面這個穿著白色襯衫,藍色牛仔褲,吃著她親手做的飯的男人,就像是個頂著于信成的臉,想要冒充他的陌生人一樣,令她感到難以親近。 晚餐結(jié)束后,因為黃晨真被氣氛惹的不舒服,她匆匆地想收碗盤去洗,想暫時推離這個給她巨大壓迫感的地方,但她才站起身,準備去拿碗盤的手就被于信成給緊緊拽了住。 「怎么了?」黃晨真很錯愕,但依舊溫柔地問。 他低著頭,很低很低,就像是被烏云壟罩住的太陽,看不見他此刻的真實神情。 他拉著她拉了良久,可能有五分多鐘,卻始終一言不發(fā),似是在思考著什么事,而在他開口的瞬間,原本能夠拽紅黃晨真手腕的碩大力道,也漸漸的放松了。 「我們分手吧。」 他是那么平靜又蠻不在乎的說出這句話。 「我…覺得走不下去了,所以分手吧。」 黃晨真很不解地看著他,腦中一片空白。 他說要和她分手,一下子說了兩次,生怕她沒聽清楚似的。 她將那隻被于信成拉著的手輕輕收回,緩緩地坐回椅子上。 「你為什么覺得走不下去了?」 她不敢直視他的雙眼,因為她覺得他既然有這樣的想法,那是不是就有可能是她做錯了什么,抑或是…他做錯了什么。 然而,他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默默說了三個字:「對不起?!?/br> 他和她道歉了,只有做錯事,才需要道歉。 「我不想接受不知道原因的道歉。」黃晨真皺著眉頭,有些哽咽:「你誠實和我說,我是不是做錯什么了?所以你不喜歡我了…或是…喜歡上別人了?」 她可以接受于信成因為喜歡上別人而和她提分手,感情這種事本來就沒有辦法強迫,如果他真的已經(jīng)不喜歡她了,她也不想逼一個已經(jīng)對自己沒感覺的男生和自己在一起,那樣不過是浪費彼此的時間,對雙方都不好,倒不如豪爽放手,也許會難過個一陣子,但她相信時間是最好的良藥,終有一天會沖淡一切,況且一個已經(jīng)不愛自己的男人,也不值得她掛念。 可是他絲毫沒有猶豫地搖頭了。 「那為什么要分手啊?」她有些歇斯底里地說,近乎要用吼的了:「你還喜歡我的話,為什么要分手啊?」 「因為我覺得…我們不可能走到最后。」 他依然很平靜,活脫脫把黃晨真襯托成個瘋婆子。 「初戀很少會結(jié)婚的,你我都是初戀。」 「所以呢?」黃晨真已然聲淚俱下:「就因為這種原因,你就要和我分手?」 對方顯然是思考了,但最終,他給出的答案是:「是」。 簡簡單單的一個字,對黃晨真來說簡直是道天雷,毫不留情地劈在她的心上,幾乎心碎。 她有想過自己未來可能會因為一些比如說經(jīng)濟問題,感情問題,或是瑣碎的小事和男朋友吵架,甚至分手,就唯獨不曾想過這種原因。 明明相處得很融洽,有任何觀念不同的地方也會和善溝通,如此契合的關(guān)係,現(xiàn)在居然因為其中一方覺得「初戀很少會結(jié)婚」這種爛到不行的理由就草草打發(fā)。 她不能接受…完全不能接受… 黃晨真一邊用手抹去臉上的淚水,一邊點了好幾個頭,站起身子就往房間走去,準備收拾行李,還不忘回頭瞄了他一眼:「你知道嗎?我原本覺得我們會結(jié)婚的?!?/br> 時至今日,已經(jīng)過了四年。 是他提的分手,毫無預(yù)警地提。 后來據(jù)她所知,于信成好像出國去了,她當時非常看不起他,分手以后就想逃避?還逃到那么遠的地方去?那這種人不要確實也罷。 不過現(xiàn)在,她好像也不怎么氣他了,畢竟…四年也過去了。 此刻她正好翻到了筆記本的最后一頁,那是她在他們分手前一天寫的三個愿望: 第一,和他一起去旅行。 第二,下班可以常常和他一起回家。 第三,和他結(jié)婚。 黃晨真苦笑,還真是諷刺,偏偏在分手前一天寫了這些,現(xiàn)在都不可能會完成了。 也許現(xiàn)在的他,也找到了他人生中的那個,他認為能共度一生的女生了吧。 她溫和地把筆記本闔上,收回抽屜里,拿了幾件換洗衣物準備去洗澡。 而在她走到浴室的路上,何彩貞將她攔了下來,遞給她一封大紅色的信,明顯就是所謂的「紅色炸彈」-喜帖。 「剛才你回家的時候我忘記拿給你了,好像是你大學(xué)時的室友要結(jié)婚吧?你再看一下?!?/br> 黃晨真朝mama說了聲謝謝,接過喜帖,看了看新人的名字,確實是她大學(xué)時的室友要結(jié)婚沒錯。 她突然有些感慨,當時的室友們現(xiàn)在也只剩下她還沒結(jié)婚了,真是奇了怪,她也不過二十七,怎么在同屆朋友們之中,她居然還算晚婚了? ??? 約莫半夜十二點,當整個城市幾乎都已陷入沉睡的時候,酒吧里依然亮著燈,放著怡情的藍調(diào)音樂,吧檯前坐著一對兄弟,他們很少會喝酒,卻依弟弟所說點了店里號稱最烈的調(diào)酒。 「怎么了?昨天才剛回國,今天就拉著哥來陪你喝酒?!褂趶┏稍谟谛懦傻谋永锏?jié)M了酒。 于信成單手拿起那裝滿了酒的酒杯,若有所思地晃動了下里面裝的淺藍色液體,似是在苦笑地說:「她酒量真的挺差的,我還記得,當初她只喝一瓶3%的水果酒就醉得不省人事。」 他記的很清楚,那是一個天已經(jīng)全黑,唯有路燈映照的夜晚。 那個他喜歡著的女孩一個人在便利商店里喝醉了,桌上就是一罐濃度3%的水果酒,他才曉得,原來她的酒量居然差成這樣。 他擔(dān)心她遭受危險,那時他們又是鄰居,便打算背著她回家,而就在路上,她迷迷糊糊的同他告白了。 喊著他的名字,說好想他,說好喜歡他,說,可不可以試著在一起。 那是他們的起點。 于彥成聽完這話,嘆了口氣,也在自己杯子里倒了點酒:「你還在想她?!?/br> 「哥,我和你不一樣,你所有的所有都是那么的順遂,要出國,大嫂恰好也是醫(yī)學(xué)系的,也要去留學(xué),就跟著你一起去,可是晨真她不一樣,我沒有辦法不想。」他一口乾了杯子里所有的酒,因為酒精濃度高,他的喉嚨至胸前有種灼熱的燙感:「這酒再怎么烈,想要我有哪一瞬忘記,都不可能。」 他的想念與最初并沒有不同,一直以來,他都是這么深刻的想念著,就如同清晨時東邊升起的太陽,是一日之中最早能見到的光亮,也是凄冷黑夜過去后的第一盞溫暖,從不曾冷卻。 于彥成沒有回應(yīng),只是又在于信成的杯子里加了酒,因為與弟弟比起來,他在感情方面確實順利的多,甚至現(xiàn)在他都有考慮著要結(jié)婚了。 于信成看著逐漸又被填滿的酒杯,笑著笑著,就哭了起來。 他們家是醫(yī)生世家,而且都是留學(xué)回來的,因此當哥哥出國留學(xué)以后,于信成很清楚知道自己即將也要迎來的命運。 「晨真,如果我們遠距離戀愛的話,你能接受嗎?」他曾經(jīng)這么問過她。 黃晨真抬起頭看著于信成的眉眼,疑惑的問:「干嘛突然問這種問題?我們會遠距離戀愛嗎?」 他應(yīng)該老實告訴她的,他們可以一起想辦法,一起解決… 可是,他卻像個懦夫,明明只是簡簡單單一句話,他還是沒有說出口的勇氣。 「沒有啊!就只是問問看而已?!顾輵虬愕卣f。 「信成,」黃晨真窩進了于信成的懷中,將他抱得緊緊的:「如果我們遠距離戀愛的話,我覺得我會很痛苦?!?/br> 雖然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有能力出國留學(xué)的,有些人就算有能力,卻因為家庭經(jīng)濟能力不足,無法供應(yīng)孩子到國外去讀書,于信成相較這些人而言運氣算是非常好了,既有能力,家境也還不錯,但是為了黃晨真,他可以不要這樣的幸運,甚至可以把機會讓給真正想要的人,但這些終究只能是他的想法而已。 「信成啊!你一畢業(yè)就到國外去學(xué)醫(yī)吧!國外那邊mama都已經(jīng)安排好了。」 在他大七準備畢業(yè)前夕,mama告訴他這個天打雷劈的消息。 該來的還是來了。 即使爸爸一直以來都認為應(yīng)該讓孩子自己選擇,而非逼迫,但mama的態(tài)度卻非常強硬,他也管不著,因此于信成有試著去和mama溝通,溝通到后來都要吵起來了,始終沒辦法違背mama一直以來想將他送出國的想法。 「當初為什么不和她說呢?」于彥成淺淺的抿了一口杯中之酒。 「她都講了,遠距離會痛苦…我不想她痛苦?!褂谛懦蔁o奈的又乾了自己杯中的酒:「我用那么糟糕的理由和她分手,或許剛開始她會很難過,但再之后,就會覺得我是個爛男人而忘了我吧?!?/br> 于彥成蹙眉,沒有再給于信成倒酒。 「沒有我在身邊的日子,忘掉我,去找個對她更好的人也不錯?!褂谛懦砂l(fā)瘋似的大笑了幾聲,不在乎會不會嚇到別人,也懶得理會別人的眼光,他對于她已成過去,也許她現(xiàn)在還有個現(xiàn)任…他好不甘心啊!可是又怎么樣呢?是他自己親手放開的,是他自己選擇不說的,最沒有資格難過的就是他…可是他還是貪戀著,貪戀著想她,好幾次他都告訴自己今天想完就不要再想,仍舊無法做到,像是個壞掉的機器,即便是自己的意識,卻不能控制,看著自己已經(jīng)清空的酒杯,他晃頭晃腦的想搶過于彥成手中的酒瓶:「哥…再給我倒點…」 「你已經(jīng)喝太多了?!?/br> 「不多…」于信成搶著搶著,自己暈地趴在了桌上:「我還沒喝夠…」 都說酒精能讓人暫且忘卻痛苦,但他的痛苦此刻依舊,他肯定還沒喝夠。 于彥成大嘆了口氣,拖著喝得爛醉的弟弟到柜檯去付錢,到大馬路上攔了臺計程車。 幸虧他明天不用上班,也幸虧弟弟還有一陣子才要開始工作,不然依他們這種大半夜還在酒吧喝酒,還都喝了不少的情況下,白天還得去醫(yī)院工作肯定會出事。 「我們分手吧。」我不想。 「對不起,我…覺得走不下去了,所以分手吧?!刮覐膩頉]有覺得會走不下去。 「對不起。」對不起,不能繼續(xù)陪在你身邊。 「因為我覺得…我們不可能走到最后?!刮覐膩聿辉@么想。 「初戀很少會結(jié)婚的,你我都是初戀。」這只是一個很爛的藉口而已。 「你知道嗎?我原本覺得我們會結(jié)婚的?!顾难凵窈苌鷼?很痛苦,很絕望。 晨真,我本來也是這么想的…但是真的對不起。 隔天一早,于信成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將近中午十二點,因為前一天晚上烈酒喝太多的緣故,他的頭相當痛,他下意識伸手去按按太陽xue,想讓自己舒服一點,然而并沒有什么用,他還是不舒服,一點也沒趨緩。 他剛剛好像做了個夢,而這個夢他已經(jīng)做了很多次。 夢里他又回到與黃晨真分手的那天,明明他可以不說那些話的,明明他都不是這么想的,可是…他還是口是心非的說了。 夢里,還是他親手將她給推開。 真是可笑,真是太可笑了,明明只是夢而已,明明某些事情都再也不會發(fā)生了,那些不該說的話,他還是一遍又一遍的說,然后一遍又一遍的后悔。 明明后悔著,卻連夢境都不肯再給他一次機會。 他掀開棉被,想到廚房去弄點解酒湯來喝,還沒下床,就聽見門外有人再敲門。 「信成,你醒了嗎?」 是mama。 「醒了?!顾?。 楊湘盈聽見兒子說醒了,端著剛煮好的解酒湯開門走了進來。 「昨天晚上喝成那樣,頭一定很痛吧?把這解酒湯喝了,會舒服一點?!?/br> 于信成說了聲「謝謝」,接過了那碗解酒湯。 他和黃晨真分手這件事,老實說他是有怨恨過mama的。 如果mama當初沒有硬逼著他到國外留學(xué),他和黃晨真現(xiàn)在可能還在一起,甚至可能已經(jīng)結(jié)婚有了孩子。 他知道m(xù)ama是為他好,是為了讓他的醫(yī)術(shù)可以更加精進,未來更好的救治病人,他懂,他都懂,畢竟mama自己也是醫(yī)生,也出國留過學(xué),這件事的益處有多大,mama是最了解不過了,但儘管他能理解,也仍然無法釋懷,像個無理取鬧的孩子,令人頭疼。 家里人本來是只要求他要在國外待兩年的,但他因為賭氣,不想回家,硬生生多待了兩年。 看盡國外那被游客稱讚的美好景色,度過那里與家鄉(xiāng)截然不同的春夏秋冬,確實很壯觀,確實很值得一看,但他不想都只有他一個人盡收眼底,他想過好幾次如果和她一起去那些地方,她會說些什么樣的話,會有什么樣的反應(yīng),表情又是怎么樣的。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他才發(fā)覺自己的行為是多么的幼稚,多么的不應(yīng)該,前天回到家看見mama那相比四年前更加滄桑的臉龐,不禁覺得后悔,當初的分手是從他自己的口中說出來的,mama甚至都不知道他因為什么而分手,沒有人逼他,做錯的是他,他憑什么遷怒于別人? 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二十九歲,因為有在國外進修的原因,現(xiàn)在的他是個準備考取專業(yè)醫(yī)師執(zhí)照的腫瘤內(nèi)科住院醫(yī)師,的確,因為沒了掛念,加上當時對家里的怨氣很重,他化悲憤為力量,學(xué)業(yè)上發(fā)憤圖強,他的醫(yī)術(shù)進步了許多,有些事卻再也回不去了。 「我剛剛把你哥念了一頓,你們兩個都是醫(yī)生,喝酒對身體有多傷,你們應(yīng)該最清楚不過了,彥成他帶你去喝酒你就去,還喝了這么多,叫媽怎么放心?」 凌晨,因為兒子們出門以后就一直沒回來,身為父母的于盛昱和楊湘盈整晚都無法入眠,生怕是兒子們在外遇到了什么危險,約莫凌晨一點鐘的時候,楊湘盈從床上爬起來,想打電話給兒子們,卻被于盛昱給攔了下來,楊湘盈著急得簡直要抓狂: 「已經(jīng)凌晨一點多了,你都不擔(dān)心彥成和信成他們嗎?他們是我們的兒子欸!」 「老婆,他們都是成年人了,彥成已經(jīng)三十一歲,信成也二十九了,我們以前那么嚴格的管他們,也讓他們放縱一回吧。」于盛昱苦口婆心的說。 楊湘盈聽到這里,才稍微打消念頭,遲疑了一會,最終把手中都已經(jīng)按到「聯(lián)絡(luò)人」頁面的手機放回桌上。 凌晨三點鐘,于彥成拖著已然不太清醒的于信成從計程車上走下來,拖著他進電梯,到家所在的樓層,又拖著他開門進屋。 楊湘盈因為仍舊輾轉(zhuǎn)難眠,一聽見房門有被打開的聲音,立刻心急如焚地跑出房間,結(jié)果就看見了自己的大兒子拖著已然不醒人事的小兒子走進客廳,她以為是小兒子出了什么事,著急的奔上前,一股nongnong的酒氣馬上如同某種被散發(fā)的毒氣般直直衝入楊湘盈的鼻腔,她才曉得原來兩個兒子大半夜的是喝酒去了。 看于信成喝成這樣,她很是心疼,當下就把于彥成念了一頓,隔天早上起床趁著給于彥成送醒酒湯之時又把他再念了一次。 「媽,你不要怪哥,是我拉著他去酒吧的?!?/br> 于信成喝完醒酒湯以后就自己把碗拿到廚房去洗,楊湘盈見兒子起身連忙也跟了上去。 「你帶彥成去的酒吧?」 「嗯。」 「你怎么能這么做呢?還有,為什么會喝成那樣?」 「沒為什么。」于信成把洗好的碗放到碗架上,嘆了口氣,眉頭微皺的說:「媽,我已經(jīng)二十九了,不是搞不清楚狀況的小孩子了,就算我不是醫(yī)生我也知道喝成那樣對身體害處很大,我非常清楚,我只是剛從國外回來,工作前想放縱個一次,以后不會了?!?/br> 說完,于信成又走回自己的房間,留下楊湘盈一人還在原地站著。 不知為何,她老覺得小兒子自從回國以后就好像變了個人似的,于信成以前從來不會喝酒喝成這樣的,一定是有讓他心情很不好的事,才會導(dǎo)致他喝得如此爛醉,甚至需要人家攙扶才有辦法回家,還有他方才那憂鬱的神情,她以前也從未見過小兒子露出那樣的表情,似乎悲傷,似乎痛苦,還很憔悴。 從前她那個陽光又愛搞怪的小兒子,彷彿被她永遠的丟在國外了。 于信成回到房間以后立刻攤在了床上。 他現(xiàn)在的感覺非常復(fù)雜,而他卻懶得解開。 但他知道,在腦袋中這么多繩索的背后,還是那個令他心心念念的人。 「信成,我可以進來嗎?」是于彥成在外面敲門。 于信成深深吸了一大口氣,隨后坐起身子,朝外面說:「可以。」 于是于彥成開門走了進來,手上拿著個大紅色信封,他走到于信成的面前,將那信封交到他的手里:「應(yīng)該是你朋友的婚禮?!?/br> 于信成接過喜帖,瞄了眼新人的名字,確實是他的朋友,婚禮在下周,他還沒上工作崗位,沒有輪班的問題,看來得到現(xiàn)場好好祝福他們一番。 于彥成來弟弟房間的目的只是要拿寄給他的喜帖給他而已,現(xiàn)在目的已經(jīng)達成,他轉(zhuǎn)身要出門,卻被于信成給叫住。 「哥?!?/br> 「怎么了?」于彥成回頭。 「昨天,謝謝你?!褂谛懦捎行┳载?zé)地低下頭:「還害你被媽罵,明明是我讓你陪我去的酒吧,對不起?!?/br> 于彥成一聽弟弟講的是這件事,淺笑的看著他:「原來你要說這件事?!?/br> 于信成吐了口氣,不管怎么樣,這件事都應(yīng)該是他的問題,雖然哥哥可能覺得不是什么大事,但再怎么樣,還是他害哥哥被mama念的,無論如何他都應(yīng)該道歉才是。 「沒事,你也知道媽的性格,他只是擔(dān)心我們而已,不是真的生氣?!巩吘箖鹤娱L得再大,在父母眼里也永遠是孩子,會擔(dān)心是正常的,于彥成是真的沒放在心上:「況且,你是有原因才這么做的,與其一直埋藏在心里,倒不如趁著喝醉都講出來也未必不好,反正你也不是愛喝酒的人,偶爾一次,就當是抒發(fā)吧!我相信媽她也能理解的?!?/br> 說完,于彥成走出了于信成的房間。 而于信成又攤回床上,喝過解酒湯,他的頭沒那么痛了,反倒是心上又開始隱隱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