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前一天熬夜久了，翌日，沉枝一直睡到日上三竿。

    半個腦袋陷進綿軟的枕頭里，垂體放松倦怠到麻木，她在夢里，又窺見了那個初至格魯梅蒂河的下午——

    cites因為暈車嘔了于屹一身臭哄哄的奶，白灼順著他略微防水的速干面料衣服往下滴，滾到軍褲上被吸食走一部分，最后潑上軍靴，被一腳踐進泥土里。

    男人黑著臉，又將渣漬往自己身上蹭，下巴處生出的青色胡茬扎在沉枝頸窩里，最終鏡頭定格在暴風(fēng)雨前的紅霞余暉，潑出一卷不真實的畫卷。

    癢、痛，濕潤的觸感匯聚，她分明清醒地意識到這是夢，大力推開了于屹。

    下一秒，被搡開的男人猛地倒退一步，一頭撞上緊跟其后的cites，砰地兩下，應(yīng)聲倒地。

    他想讓她扶他起來，言語里卻沒了往日的囂張。

    半個身子陷進了地里，沾了濕泥的手扒著地：“沉枝，救我?！?/br>
    女孩搖著頭，一把拽過于屹腰間懸著的車鑰匙，她飛快跑上了車，一腳踩下油門——

    她還記得回去的路。

    釀著劇毒花蜜的植物通常包裹得美麗而莊嚴，偽裝出悲憫淚水的毒蛇尖牙最為致命，那是沼澤地上誘人深入的絕對安全領(lǐng)域，錯一步，斷送手中的最后籌碼。

    越野從男人掙扎的手上軋過去了，她聽見一聲無助的慘叫，cites在后頭笨重追趕的聲音，央求自己帶上它。

    沉枝在忽上忽下的不安中驚醒，恍然發(fā)覺，什么真實到幾乎混淆的濕潤觸感，不過是蒙在被里出的一身汗。

    她起身想去拽床頭的紙巾，手肘不小心倚在柜角邊緣的杯子上，里面的淺淺斟著半杯水，“啪”一聲碎裂在地。

    沉枝懊惱地探頭看了一眼，一手掌心撐著太陽xue揉腦袋，另一手用紙巾包著去撿滿地散落的玻璃碎片。

    就在這時，門被輕輕叩了一下。

    “沉枝，你醒了嗎？”

    *

    武繼明不知道在門外等了多久。

    等沉枝匆匆套上衣服，下床開門的時候，男人倚靠在門前的墻上，長袖襯衫挽上一截袖子，露出結(jié)實的小臂。

    “早?！?/br>
    其實不早了，時針尖端頂上了10的位置，無聲給女孩的尷尬多添一層堵。

    房里還沒收拾干凈，她人撐在門口，半點不提讓武繼明進去坐坐的意思。

    “早?！?/br>
    對方不經(jīng)意地朝里頭瞥了一眼：“先打電話？”

    一句話拉扯著昨晚的記憶回籠，沉枝點點頭。

    男人從兜里掏出手機，滑拉幾下?lián)芡ā?/br>
    他按了免提，略微有些重的“嘟”聲一下又一下地錘著女孩的耳膜。

    嘟、嘟、嘟。

    只響了三聲，那頭很快接了。

    ——喂？

    ——是我。

    你來我往的幾句寒暄過后，武繼明抬頭看了眼沉枝，既而切入正題。

    那頭應(yīng)得爽快，伴著細微的一聲門鎖撞上卡扣的動靜，除了人聲外，一切鬧騰的響動被擋在了外面，靳松的呼吸在這湮沒嘈雜的環(huán)境里，顯得尤為拖沓。

    “是有這么回事?！?/br>
    “兩天前吧，內(nèi)羅畢那里來了頭小象?！?/br>
    ——是不是三歲左右，很能吃，后腿上還有塊疤？

    沉枝突然開口，那頭聽著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女聲，微微發(fā)愣。

    武繼明草草解釋了幾句，不多贅述地帶過沉枝與cites在東非的淵源。

    靳松很快“唔”了一聲：“沒錯?！?/br>
    “很能吃，也很聰明?！?/br>
    淺淺帶過一句，不細琢磨，壓根嘗不到其中深意。

    沉枝沒有多想，眼神已經(jīng)從面前一方亮著的窄小頻幕，游移到正對著自己房間窗戶外，下數(shù)兩層的象舍內(nèi)。

    她只是隔著一層起了霧的玻璃，指尖沿著里頭小象的輪廓勾勒。

    她能夠一眼在一群亞洲象中，一眼認出它們五個——

    耳朵更大的是非洲象。

    額頭有兩個凸起的是亞洲象。

    非洲象體型更大。

    亞洲象后背凸起。

    …

    沉枝看著它們，經(jīng)常想念“遠在東非”的cites.

    她知道孤兒院的人會把它照顧好，然后還給象群，那座屬于東非的小灰土丘，終將有一日聳著它日益高大的脊背，自由自在地在草原、泥潭里撒潑打滾。

    最正確的歸宿，一定是最好的嗎？

    沉枝沒有答案。

    甚至事到如今，她都無法肯定，cites是否有在心底偷偷把她當(dāng)成“mama”。

    如果有，那她一定是個很不稱職的mama。

    “我方不方便，去看看它？”

    那晌沉默了很久，久到沉枝以為對方即將拒絕時，靳松忽然笑了：“沉小姐是動協(xié)的人，談不上方不方便，不過是樁小事?！?/br>
    一口氣還沒松快下去，他有些為難地咂摸了一下嘴：“不過最近基地出了點兒事，恐怕算不上太平，怕擾了兩位的興致?！?/br>
    沉枝心一揪：“出了點兒事？”

    她的聲音里還帶著剛睡醒時的沙啞，訝異時抬高了點兒音量，戳破困倦的節(jié)奏。

    靳松了然：“沉小姐，是不是沒有看今天的新聞？”

    女孩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忙不迭地跑回了房間。

    她從枕頭下掏出被壓了一夜的手機，掌心被燙得虛攏——

    還沒解鎖，一眼就看見了被自己忽略的推送。

    沉枝瞳孔微微緊縮，她舔了舔干燥得起皮的唇，拎著指腹戳了進去。

    熱搜第一條，后面跟著顏色較淺的四個字：當(dāng)前高熱。

    是慣常用的標(biāo)題組合，嘩眾取寵、簡單易懂，信息量大到短短一行險些塞不下。

    沉枝匆匆看了一眼，慌張進入話題——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則視頻。

    “有視頻有真相！”

    后面追加了幾個詞條：#野生動物的未來#  #嚴懲盜獵分子#  #守護最后一片象種源基地凈土#

    @生態(tài)環(huán)境部  @自然資源部@國家林業(yè)和草原局@云南發(fā)布@西雙版納發(fā)布

    …

    視頻顯然是在夜里拍的，畫面晃個不停，糊得仿佛穿越幾十年前。

    持續(xù)七八秒，鏡頭對準(zhǔn)了一堆被壘高的干草堆。

    畫面的右下腳，一抹熟悉的象蹄一閃而過。

    沉枝心懸了起來。眨眼的功夫，草堆里忽然竄出個影子，幾縷草被抓著丟向鏡頭，手機“哐啷”一下掉落在地。

    這是第一段。

    第二段，她終于看清了影子的臉。

    細碎的發(fā)不甘心地遮住半只眼，男人被壓制得半跪在地，面前丟了一把帶血的匕首。

    匕首，沉枝認得。

    人…

    “于屹…”

    她輕輕喊了一聲，第三段視頻已經(jīng)進入自動播放：

    畫面切到了白天，一頭有些虛弱的象背對著鏡頭，嘴上裹了一圈兒厚厚的紗布，不情愿地埋下了頭。

    這一回配上了人聲——

    “險些慘遭不測的亞洲象，在基地獸醫(yī)的診治下，已經(jīng)包扎完傷口…”

    視頻的彈幕和下方的評論區(qū)，打開便被噴了一臉唾沫星子：

    我靠！什么情況??？

    那男的是藏在草垛里，想搞偷襲？

    第三段視頻我沒看錯吧？傷的那什么位置啊？奔著象牙去的吧？！王八蛋??！

    有“知情人士”揣著“真相”藏在憤怒的審判聲里：

    這男的，其實也算不上咱們中國人。

    我聽說，國籍還是非洲來著。說是什么肯尼亞來做交流的。

    這么一看，純粹是圖謀不軌來的??？！

    網(wǎng)友向來神通廣大，很快有人翻墻出去——

    于屹當(dāng)時去察沃出任務(wù)時，曾被拍到一張側(cè)臉照。

    身邊是揣著槍，滿臉兇惡的雇傭兵們。

    當(dāng)時偶然拍下照片的肯尼亞網(wǎng)友配文也是精彩：我靠！我是不是遇上盜獵組織了！

    只可惜，這則帖子彼時在東非沒有熱度，很快沉下去，無人問津。

    內(nèi)羅畢的網(wǎng)絡(luò)系統(tǒng)漏洞多得跟篩子一樣，甚至在于屹回到動協(xié)后，這則帖子依舊沒有安排人處理、銷毀。

    如今又被國內(nèi)網(wǎng)友翻出來，連同黑市一整個搗毀抓捕的新聞掏出來鞭尸。

    有眼尖的發(fā)現(xiàn)，照片上的雇傭兵，和內(nèi)羅畢警方發(fā)布的、所抓獲的盜獵份子模樣完全重合。

    除了于屹，他沒有出現(xiàn)在緝拿新聞里，反而來到了中國。

    網(wǎng)友們頓時炸開了鍋。

    他們順藤摸瓜，很快扒出了于屹的過去：

    涉黑！盜獵！還不是第一次殺象！

    救命！這種劊子手是怎么放進來的！

    快聯(lián)系非洲那邊啊？！死刑還是無期給個準(zhǔn)話！

    樓上法盲吧？【吃瓜】不過這種人也值得碎尸萬段就是了。

    鋪天蓋地的信息，幾乎淹沒了沉枝的口鼻，她困難地消化，努力地吞咽下去。

    好不容易鉆出密織的網(wǎng)，仰鼻大口的呼吸。

    身后的男聲困惑地“咿？”了一聲。

    “沉小姐，認識新聞里的那一位？”

    靳松還沒掛電話，顯然是聽到了沉枝喊于屹的名字。

    女孩僵著沒開口。

    “她不認識。”武繼明打斷電話那頭的聯(lián)想。

    靳松支吾著，哼著幾聲——

    不對吧？

    我好像聽到…

    “你沒聽錯?！背林ζ中?，指甲陷進了rou里。

    “我的確認識于屹?！?/br>
    早在流言蜚語之前，就認識他。

    她見過比謠傳中更過分的于屹，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

    從里到外心肝都是黑的，不擇手段，不要命的劊子手。

    他甚至當(dāng)著她的面，殺了一頭大象。

    可偏偏這樣的人、這樣的人…

    沉枝悲哀地發(fā)現(xiàn)，她其實想反駁回去——

    于屹不會為了象牙，對象動手。

    永遠不會。

    尒説 影視：ρ○①⑧.r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