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應(yīng)付周日中午的飯局，夏知予把所有的作業(yè)都堆在了周六這一天。

    周日早上，她沒像往常一樣扎高馬尾，大概是為了襯托今日的不同，特地把頭發(fā)披了下來，發(fā)質(zhì)很好，烏黑順滑，別在耳廓后面，勾勒出一張巴掌大小的臉。

    衣柜都是款式簡單的衣服，挑了半天，終于挑出一件泡泡袖的小衫，下面搭了一條高腰的牛仔褲。

    陳淑敏看到她的時候蹙了蹙眉頭，想說些什么，話到嘴邊，最后只剩：“怎么穿這件？去換件別的。上次去商場不是買了條白色連衣裙嗎？”

    “可是我不太喜歡穿裙子...”

    “穿裙子大方得體一些，乖，就換那件吧?！?/br>
    沒有什么商談的余地，夏知予站著自我調(diào)節(jié)了幾秒，走回房間，拿出那條連吊牌都沒剪掉的連衣裙。

    因為工作的特殊性，飯局沒敢定在奢華的酒店，但好在路近、干凈，從家里出發(fā)總共不過十五分鐘的車程。

    夏宏深坐在副駕駛的位置的，臨近目的地的時候，特地轉(zhuǎn)過頭來叮囑夏知予：“一會兒記得喊人，喊許叔叔和哥哥，知道嗎？”

    陳淑敏嗆他：“還用你提醒啊，我們予予最有禮貌了。”

    夏知予乖巧地點點頭，手指卻緊攥著裙擺，沒由來地緊張。

    她雖然才上高一，卻很早就明白一個道理。大人之間的人情往來，大多帶著目的性的，而且有時候還不止一個。她從小到大參加過不少飯局，也應(yīng)要求跟很多同齡人成為朋友，一開始會有不自在，甚至會覺得厭煩，時間一久，也就習慣了。

    不像今天。

    仔細想想，好像很久沒有這么緊張過了。

    她轉(zhuǎn)頭看向窗外，今天天氣很好，盡管邁入初秋，仍殘留著盛夏的影子。她還記得從電話那頭聽到自己分數(shù)的時候，窗外的樹上正結(jié)滿果子。

    盛夏雖然過了，考上市一中的喜悅卻同那些被提煉成香露的果實一樣，被永久地封存在玻璃瓶里。

    黑色的轎車停在低調(diào)含蓄的酒店前。

    夏宏深報了預(yù)留包間的名字，服務(wù)員引著他們進入電梯，帶至四樓的紫藤廳。

    隔著兩扇緊閉的門，夏知予偷偷地深吸了一口氣，像是準備國旗下演講一下，不斷措辭一會兒打招呼的話。

    今天飯局上有四個家庭，都帶了孩子，跟夏知予一般大小。

    房門被推開的時候，里邊已經(jīng)坐了幾個人。她抬眼掃了一圈，卻沒發(fā)現(xiàn)那人的身影。

    夏宏深向上握手寒暄，然后客套地落坐：“許總還沒來嗎？”

    有人回他：“他說有事出去一趟，大概一會兒就回來了?！?/br>
    說完，視線落在夏知予的身上：“這是書記的女兒吧，長得真好看。”

    夏知予笑著喊了一聲：“叔叔好?！?/br>
    隨后眾人議論的焦點都落在了夏知予的身上。

    “能考上市一中，相當于半個腳跨入了重點大學。聽說學校生源好，是開放式教育，學生自主性很高，從高一到高三，最后厚積薄發(fā)，保送的保送、出國的出國，再差都差不到哪里去。這么好的學校...我們落落夠都夠不到，不愧是書記的女兒，太優(yōu)秀了?！?/br>
    坐在他旁邊的小女孩叫許落，好像是許京珩的遠房堂妹，聞言，不屑地挪開眼，冷哼了一聲：“優(yōu)秀的人還沒來呢?！?/br>
    夏知予面上帶著笑意，心里漫起一陣陣虛浮。

    她確實夠上了市一中的分數(shù)線，但在并驅(qū)爭先的市一中里，她跟叔叔口中的優(yōu)秀的人，差得太遠，如隔天塹。

    漂亮的場面話灌了一耳朵，夏知予有點不自在，起身對陳淑敏說：“我去上個洗手間?！?/br>
    -

    四樓洗手間外，一道壓著怒氣的男聲陡然響起。

    “打游戲？我讓你過來吃飯，你給我在家里打游戲？”

    “您喜歡吃就多吃點唄，我又不搶您的?！?/br>
    電話漏音，熟悉的聲音從聽話筒那邊傳來。

    “我告訴你，今天這頓飯你必須來，不然我回去就把你的那套設(shè)備全砸了你信不信。”

    “怎么不信。這套設(shè)備暈眩感太強，砸了就砸了吧?！?/br>
    “許京珩，我跟你說正事，你給我正經(jīng)一點！”

    夏知予愣在原地。

    怪不得沒看見他的人影，原來是不愿意湊這個熱鬧。

    “讓我講學習方法...”許京珩不以為意地說道：“老師都教不了，我就能教了？”

    “行，你不來是吧。我打電話給你外公?！?/br>
    電話那頭靜默一瞬，而后傳來扔東西的聲音：“在哪兒？地址給我?！?/br>
    夏知予沒上洗手間，回紫藤廳后，整個人都心不在焉的。

    許正皓回到位置，照例跟大家客套一番。有人問起他兒子怎么沒來，他彎彎繞繞地說了好大一通，最后給了一個堵車的理由。

    要不是夏知予無意間聽見二人的對話，她差點就信了。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紫藤廳的門又被人推開。

    細長的光從門縫中鉆出來，延長，落在鋪了白色餐巾的圓桌上。

    圓桌上的自動轉(zhuǎn)盤慢悠悠地重復工作，夏知予順著動靜往外瞧。

    許京珩穿了一件寬大的黑色t恤，肩線崩直，逆著光，隱隱約約可以看見寬肩窄腰的身線。下面隨意地搭了一條灰色運動褲，黑色鴨舌帽壓著發(fā)茬。

    帽檐壓得很低，看不清情緒，但是身量擺在那里，一出現(xiàn)，就很矚目。

    許正皓站起身同他招手，向大家介紹。

    他很配合地點頭叫人，輪到小輩的時候，陳淑敏搡了搡夏知予：“快叫人。”

    簡短的催促，在靜寂的紫藤廳無限放大，夏知予抬頭的時候，正好撞入許京珩那雙不帶情緒的眸子。

    “叫哥哥呀。”

    陳淑敏又催促了一遍。

    夏知予雙手藏在桌布下，不斷地揪繞著，唇瓣囁嚅了一下，把‘學長’兩個字咽了下去，微不可聞地喊了聲‘哥哥’。

    前天還說認識他，今天就裝不熟。

    許京珩坐在夏知予的正對面，抱著胸，敞腿靠在椅背上。看見她那副裝不熟的模樣，覺得有趣，丟回一句：“聽不見?！?/br>
    一個裝眼瞎，一個裝耳聾，就這么僵持著。

    過了好半晌，夏知予才再陳淑敏的眼神下，不情不愿地叫了聲：“哥哥好。”

    陳淑敏很滿意夏知予的反應(yīng)，開始打量坐在對面的許京珩。

    要不是夏宏深說他能沖保送名額，‘好學生’這三字兒跟他實在沾不上邊兒。但是人成績擺在那里，也不是虛張聲勢，便堆著笑臉問道：“聽說京珩在準備數(shù)學競賽？準備得怎么樣啦？”

    許京珩笑著回答：“挺忙的?！?/br>
    在場的都挺有眼力見兒，知道他是笑著拒絕，壓根不愿給你開口的機會。

    “我看你整天打游戲，也沒見你忙?！?/br>
    許正皓壓著聲音，在桌下踢了他一腳，示意他說話注意點。

    “這小子數(shù)學還算拿得出手，你們年紀差不多，都上高中了吧，有空就多交流交流，互相學習嘛?！?/br>
    許京珩想說，教數(shù)學就教數(shù)學，能別說得這么冠冕堂皇嗎？還交流交流，交流什么啊，拿必修一第一章的集合交流數(shù)學競賽啊？你多讀點書行嗎？

    坐在另一邊的人搭腔道：“是呀，落落數(shù)學也不好，雖然一時半會提升不了，但是聽聽學習方法和解題思路也是好的?！?/br>
    “這話都快把他吹捧上天了?！?/br>
    許正皓不僅話說得漂亮，還是個言出必行的人。不給許京珩嗆他的機會，立馬接上自己的話。

    “吃了飯，就讓王叔把他們送回去吧，我們大人的事，他們聽了也沒趣。去市圖書館或者直接去京珩那里，你們商量著來，回頭跟王叔說一聲就好?！?/br>
    在座的除了許京珩，其他三個都是高一。

    聽著許正皓密密匝匝的話，他的手指不耐煩地叩著桌面。

    “這是要我開小班課？叔叔阿姨介意我才讀高三嗎？”

    都是見分數(shù)眼開的人，誰在意這些。

    “既然不介意，請我去當家教多好?！?/br>
    許正皓聽得冷汗直流。

    他真的一刻都不想看見許京珩，甚至覺得，許京珩再這里待下去，他的血壓能一騎絕塵，飆得比許京珩的數(shù)學成績還高。

    午飯用得差不多了，許正皓就催他：“趕緊走！”

    許京珩站起身，又將椅子歸回原位，一手搭在椅背上，眼神逐一掃過三個準高一。

    “去我那兒吧。圖書館不方便講題?！?/br>
    三人齊齊拉開椅子，跟著他上了王叔的車。

    一上車，許落就抱著副駕駛的護頸枕，跟他商量：“好不容易出來，能不做題嗎？”

    另外一個準高一是個頑劣的小男孩，叫盛旭。剛才在飯局上一言不發(fā)，出了紫藤廳，立馬跟換了個人一樣：“對呀！周末誒！學什么習呀！鐵打的高中生也要勞逸結(jié)合好嗎！京珩哥，你平時玩游戲嗎？不如上你那兒打游戲怎么樣？”

    許京珩閉目坐在副駕駛的座位兒上，沒有理人。

    兩個人嘰嘰喳喳地說了一路，吵得他心煩。

    本來只想把他們帶回去，照看一個下午，管他們想干什么。吵到后來，他想他真得管管。

    “周末么，適當放松一下就行...”

    倆人眼睛都亮了。

    連聲說：“就是就是。”

    車子駛?cè)雱e墅區(qū)，放慢車速，順著小區(qū)里的路緩緩前行，最后停靠在一座帶有小花園的別墅前。

    許京珩拉開車門，闊步推開鐵藝矮門。別墅里面沒有累贅繁復的裝飾，除了一些簡單的掛畫，似乎沒有其他的生活痕跡。

    后面跟著三條小尾巴，一路跟到書房門口。

    盛旭看到書房里面的陳設(shè)，下意識地哇了一聲：“怎么我的書房里全是書，你的書房卻有這么多設(shè)備啊。我靠！這是oculus rift嗎？”

    一旁還放著手柄。

    許京珩背對著他在書架上翻東西，聽到他大驚小怪的聲音，也沒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