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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宋不差錢的日子 第294節(jié)

    但此刻他聽陳繹問起,便順水推舟地點了點頭,臉上流露出一絲赧然。

    陳繹驚呆了。

    唐坰得意得嘴角咧到耳朵根,幾乎就要狂笑出聲了。

    堂下百姓,包括明巡,都變了臉色。

    明巡急急地問了一句:“遠哥,你……”

    似乎想要幫明遠找個理由。

    但違背律法的理由哪里那么好找?

    按照宋律,父母在,子女不得分家,因此子女不得單獨把家產(chǎn)計入自己名下。

    因此世人很多時候會采取變通的做法,將自己名下的財產(chǎn),記在妻子名下。在分家時妻子的財產(chǎn)不作為分家財產(chǎn),從而避免被分給兄弟姐妹。

    但是明遠,父母俱在,他還有一個未出嫁的meimei。論理,他所打理的一切財產(chǎn),都應(yīng)當是父親明高義的財產(chǎn),在明高義過世之前,他不得肖想。

    誰能想到,明遠竟冒天下之大不韙,將財產(chǎn)直接記在了自己名下。

    因此,唐坰這時候跳出來說明遠“不孝”,這一條控訴確實站得住腳。

    第279章 全天下

    唐坰訴明遠將財產(chǎn)記在自己名下, 違背了宋律中“父母在子女不得分家”的律條,因而是不孝之人。這個指控一出,開封府堂上堂下一片嘩然。

    開封府尹陳繹也很吃驚。

    陳繹還記得, 當年審唐坰訴明遠案時, 就曾有人向他提過:明父是一位巨商, 只不過喜好衣錦夜行,將財產(chǎn)托名于他人名下——當時陳繹也只是籠統(tǒng)地認為:長慶樓、山陽炭廠等都是“明家”產(chǎn)業(yè),從未認真計較過這些究竟記在何人名下的問題。

    但陳繹怎么也沒想到:如今已有更多更大價值的產(chǎn)業(yè)被記在明遠名下;他更加沒有想到,唐坰竟然會抓住這一點痛打。

    由于三年前唐坰第一次訴明遠時給人留下的印象太深, 陳繹理所當然地相信明遠這一次也能夠輕松應(yīng)對。誰知道這一次,唐坰給出的, 竟是一個只要存在, 就不可能被駁倒的罪名。

    這位開封府尹一揮手,命人呈上唐坰事先準備的證據(jù)。陳繹一瞧:好家伙,唐坰原本在訴狀上根本沒有詳細寫明的, 現(xiàn)在卻把詳細證據(jù)都列出來, 一樁樁產(chǎn)業(yè),一門門生意, 無論是在開封府還是在杭州府,確實都是記在明遠名下的。

    陳繹抬起頭,看向唐坰——唐坰正一臉的得意。

    看樣子,唐坰極其享受此刻開封府堂上躺下的“反轉(zhuǎn)”氛圍,喜歡看到人們連下巴都合不上的樣子, 喜歡看到他們重新將審視的眼光轉(zhuǎn)向曾經(jīng)欣賞、信任的人, 眼光漸漸轉(zhuǎn)冷……

    唐坰以前在明遠手中跌過大跟頭, 而今日, 他選擇了, 要在世人面前堂堂正正地爬起來。

    不知為何,陳繹覺得心中煩悶,不知是不是因為唐坰那張得意的面孔太找打,陳繹心里一陣沖動,竟然很想打他。

    “明遠,對于唐御史的指控,你做何解釋?”

    陳繹轉(zhuǎn)頭問明遠。

    只見明遠苦笑著向陳繹拱拱手,道:“下官并沒有什么可以解釋的。”

    沒有可以解釋的?

    陳繹睜圓了雙眼望著明遠。

    在他眼里,這個年輕人這么聰明、這么俊秀,家教如此之好,待人如此有禮數(shù)……若是他冒天下之大不韙,對父母不敬不孝……這不可能???

    于是陳繹自覺主動地幫明遠找補,開封府尹拈著胡子問堂下站著的年輕人:“你是不是有什么隱情?”

    明遠苦笑著點點頭,道:“為家大人諱,下官實在是不能說?!?/br>
    至于“諱”了什么,明遠肯定是不能在開封府大堂上透露的。

    而這是一個非常好的“腦補”理由,令開封府堂上堂下所有人都展開了想象的翅膀,極有創(chuàng)意地幫明遠想象各種可能的理由:“會不會是……”

    陳繹則力勸明遠,至少要將這背后的理由透露給他這開封府尹知道。否則這案子就沒辦法公正地審理。

    然而明遠很堅定地拒絕了陳繹的要求:不行。

    這時,開封府堂下的百姓們紛紛堅定了他們原先對明遠的看法:“你瞧明官人,哪怕是自己承擔罪責,也要為尊親諱言,這樣的人……怎么可能不孝?”

    唐坰聽到這里呆了呆,得意之色稍稍去了些,但他那張臉馬上就又恢復(fù)了傲慢——大約是在想:只要能將這小郎君告倒,我唐坰這次就贏了,哪里還用得著管它背后什么隱情。

    陳繹終于失去耐心,對明遠道:“我容你再想一個晚上,若是你明日還是拿不出能夠佐證你無罪的證據(jù),本官便要按宋律宣判!”

    開封府尹將手中的撫尺一拍,果斷退堂。

    唐坰得意洋洋地張了明遠一眼,趾高氣揚地轉(zhuǎn)身離去。

    明遠則獨自一人站在堂上,陷入沉思。他雙眼的眼神似乎在極遠處匯聚,他似乎在看著什么,卻又好像什么都沒在看。

    *

    當晚,很多朋友前來明府慰問,或是想來問問有什么可以幫忙的,結(jié)果都吃了閉門羹。

    明遠表示自己想要一個人呆著,婉拒了朋友們見面的要求。

    長慶樓上,生意照做,客流與往日相比絲毫沒有稍減。而大掌柜明巡卻沒像往日那樣待在柜臺后,而是獨自一人坐在靠窗的桌邊,呆呆地喝著悶酒。

    臨到打烊時,主廚萬娘子過來,見到明巡這副樣子,忍不住將手中一枚抹布直接往明巡桌上一扔,發(fā)出“啪”的一聲響。

    明巡從沉思中驚醒,驚訝萬分地抬頭,望著這位多年來一直堅持蒙著面的主廚。

    “告訴我:你郁悶,是因為你也想為明郎君辯護,但又不知道如何辯護。你無能為力,因此內(nèi)心糾結(jié)!”

    萬娘子一向心性堅韌,此刻也是一樣。她絲毫沒有掩飾自己對東家的信任。

    “我也想啊……可是,可是那些契約……白紙黑字,都擺在那里,你叫我怎么想遠哥?”

    明巡一想起今天白天在開封府堂上的事,就煩惱無比。

    “遠哥,遠哥……我親眼見過他與伯母和十二娘在一起的樣子,他怎么可能不孝……”

    誰知萬娘子的眉眼就全緩和下來了,聲音也轉(zhuǎn)柔和:“那你心里就還是相信他的,知道他不可能是那等不忠不義不孝之人?!?/br>
    明巡點點頭,伸出雙手,表示困擾他的,是那種想要幫忙卻根本插不上手的無力感。

    萬娘子頓時一伸手,將明巡面前桌上的抹布取走,腳步輕盈地一轉(zhuǎn)身,道:“我只知道,明郎君還從未讓人失望過?!?/br>
    *

    第二天,開封府堂前聚了不少叫賣《汴梁日報》的報童。

    “《明郎庭審實錄》,父母健在卻將萬貫家財盡數(shù)記于自己名下,明郎此人是大jian若忠,還是別有隱情?快來翻翻今日整版全景回放的《實錄》啊!”

    報童們也不知從哪兒學來的話術(shù),讓滿大街的人都對那《汴梁日報》極為好奇,甚至管不住自己伸向錢袋的手。

    據(jù)說這日《汴梁日報》是加印了三成的,結(jié)果一眨眼的工夫就又賣完了。在此流連的京城百姓都說該報社該直接把印量翻上一番才對。

    終于等到開封府開堂審案。得到消息趕來的百姓將大堂外圍了個里三層外三層。站在最外面一排的恨不得踩上高蹺,或者架起梯子,好讓自己能得個最佳視野。

    “審案了審案了!”

    有人眼見,見到穿著官袍的開封府陳繹緩緩步出,坐在大堂正中一張長條官案跟前。明遠與唐坰依舊對面站著。明遠面沉如水,而唐坰已經(jīng)笑得合不攏嘴,似乎準備隨時接受這一場勝利了。

    “明遠,就像是昨日本官問你的,關(guān)于唐坰所訴之事,你可有愿為自己分說的?”

    開封府堂下的汴京百姓紛紛屏住呼吸,想要聽明遠說什么。

    卻見明遠干凈利落地搖了搖頭,道:“沒有!”

    “唉!”

    “怎么會這樣?”

    百姓們議論紛紛。從昨日開始起,他們就一直在議論明遠這樁案子——

    將財產(chǎn)記在自己名下,就等于不孝了嗎?

    這明遠身有萬貫家財不假,但他是獨子,與其他人私昧家財以逃避分家的行為根本不能混為一談。

    再者,他如果真有隱情,為尊長諱,豈不正說明他孝順,寧可自己背負污名,也要守住長輩的隱私?

    這律法會不會有問題?

    開封府尹囫圇斷案會不會有問題?

    反正那個告狀的傻瓜御史是一定有問題的。

    唐坰聽見明遠的回答卻哈哈一聲長笑,拍著胸口道:“我唐坰今日可謂心滿意足!”

    “身為御史,雖然沒能在朝堂上扳倒最為位高權(quán)重之人,但是好歹在這開封府大堂上扳倒了天下最富有的人!”

    這番話讓開封府府尹陳繹聽得直瞪眼:感情你唐坰,就純粹是為了告成狀之后的快感而到處告狀,到處咬人??!——這還告狀告出收集癖了,專門撿官位高的告,撿錢多的告。

    陳繹暗暗打定主意,日后一定要想辦法治一治唐坰這樣信口開河,四處胡亂攀咬的諫臣。

    但是今日開封府審案,結(jié)論已現(xiàn)——既然明遠拒絕解釋,陳繹就只有按照律條宣判了。

    于是陳繹提起桌上的撫尺,并且清了清嗓子——

    就在陳繹要將手中撫尺敲下的那一刻,突然有衙役在他耳邊道:“府尹!”

    “門外有一人,說他是明監(jiān)司一案的重要證人?!?/br>
    陳繹聽得精神一振,他正盼著此案能多點變數(shù)。

    “快傳!”

    不多時,在開封府大堂擠得水泄不通的百姓們紛紛讓開一條道路。一人由兩名衙役引領(lǐng)著,向開封府大堂上來。

    這是個四十多歲,未滿五十的中年男人,中等身材,頗為瘦削。

    他內(nèi)穿一件白色斜領(lǐng)長袍,外面披著一件淺茶灰色的袈裟,頭戴毗廬帽,帽檐下露出束著的頭發(fā),發(fā)絲黑中泛灰。

    竟然是一位帶發(fā)修行的居士。

    難道這人就是明遠此案的重要證人嗎?

    圍著看熱鬧的百姓們紛紛沖這中年男子行注目禮。忽然人群中有人驚道:“好像……”

    “啊,是好像——”

    自此有越來越多的人,開始留意到這名中年男子眉目五官端正而清秀,雖然不像明遠那般秀逸無雙,但卻是個頗為耐看的英俊中年。再加上他這周身的修行裝束,當真有些像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方外之人。

    將此人與堂上站著的明小官人放在一起比較,就能看得一清二楚——這兩人一定有血緣關(guān)系,看年紀,當是父子不假。

    “……有點明白了!”

    此人的出現(xiàn),終于喚起了旁觀眾人的合理聯(lián)想。

    端坐堂上的開封府尹陳繹,此刻揚起頭,望著來人,流露出了然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