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宋不差錢的日子 第233節(jié)
“勞兄,今日不妨先談到這里。等到明日老戴打聽到‘蘇麻離青’的事我們再詳談,如何?” 明遠還是相當尊重戴朋興的“工作時間”的。 一時勞忠實告辭離去。海事茶館打烊,戴朋興開始一扇一扇地上門板。 明遠卻還坐在剛才的座位上,手指在桌面上一點一點地輕輕敲擊,正想著心事。 戴朋興將門板都上完,突然跑來對明遠說:“明郎君,勞忠實這個人逗留在杭州,依我看也未必是為了尋訪那‘蘇……’您說的那種染料。” “他每天晚上都會去逛瓦子。我在瓦子里有認識的朋友,說他每天晚上都是必去瓦子點卯的……不見得是個正經(jīng)人?!?/br> 明遠“嗤”的一聲笑,道:“去逛瓦子就不是正經(jīng)人了?” 戴朋興這結論下得武斷,聽見明遠的笑聲,忍不住臉紅了紅。 他自己是個以事業(yè)和家庭為重的男人,將逛瓦子視為“不務正業(yè)”,所以才會開口唐突。 但見明遠有意與這勞忠實合作,戴朋興還是據(jù)理力爭,提醒明遠:“萬一那人去瓦子是對‘關撲’一類的游藝上了癮呢?” 官府平日里禁絕關撲,但是不少瓦子里還是能找到類似的游戲。 “為了一種染料,在杭州城里逗留多日,也不著急……這,真的不大像是正經(jīng)做生意的商人?!?/br> 最終戴朋興還是堅持自己的觀點。 明遠卻正好想到了一件“員工福利”。 “那今天晚上一起去瓦子玩玩吧!老戴,自從這茶館開業(yè)你就一直在忙,這不正好,帶上你的家人一起去松快松快。今天晚上城里的瓦子——剛好都是我的人。” * 戴朋興待到了杭州城中的瓦子里,才明白了東家那句“剛好都是我的人”是什么意思。 城中米市橋下的米市橋瓦子門外高懸著招幌,上面寫著大字:“熱烈歡迎汴京朱家橋瓦子來杭聯(lián)誼交流”,另一邊招幌上則是:“上演經(jīng)典保留劇目《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 汴京城中的朱家橋瓦子是明遠的產(chǎn)業(yè),戴朋興一早就從史尚口中聽說過。 戴朋興將阿寶扛在肩頭,自己挽著媳婦,隨著熙熙攘攘的行人們一起慢慢向瓦子里的勾欄靠近。 戴娘子嘆道:“戴郎,我們一家確實是好久沒有一起出來逛瓦子了?!?/br> 戴朋興心里自然存了一份愧疚,馬上開口:“我去問問那勾欄的票該如何買,這次無論如何給咱們一家子撿個最好的位置?!?/br> 他話音剛落,已經(jīng)有人在大聲招呼:“戴郎君,戴郎君……這里!” 戴朋興見是明遠的長隨老張,便順著行人走動的方向斜刺里擠過去。 “明郎君請您一家都去那邊的閤子里?!?/br> 戴朋興聞言,心中竟生出幾分受寵若驚。他是貧門小戶出身,自幼節(jié)儉,不喜鋪張。待到后來連損兩船,生意失敗,更加不可能花這等閑錢。 因此,戴朋興與妻子結締多年,阿寶長這么大,他還從來沒有請妻女坐進勾欄的閤子里看雜劇。 此時此刻,只因明遠這樣一個小小的舉動,戴朋興心里便滿是感激,暗暗發(fā)誓:無論明遠要他做什么,他都要將明遠指派的事情做好。 一時戴家一家人在明遠的閤子中坐下。自有瓦子里的侍從送上食水,還有特別給阿寶準備的新鮮水菱角。戴家一家人初時還為這閤子中的舒適與奢華所吃驚,待到戲臺上的雜劇表演一開始,一家人的注意力又全都轉到了勾欄里的舞臺上。 這出雜劇在杭州的勾欄里上演有極其特別的意義—— 因為這個故事本身就是在這里發(fā)生的。 戴朋興年幼時就聽過“蛇妖報恩”的故事,他的妻子在阿寶小時候也給小姑娘講過這樣的睡前故事。 勾欄上的“西湖斷橋”布景很快就被本地觀眾們認出來了。而瓦子門外招幌上那座“雷峰塔”,也確實存在,至今未塌。 因此,杭州百姓們觀看這出雜劇時根本無需額外的“代入感”,劇目一開始便自然而然地進入故事,與勾欄舞臺上的人物同喜同悲。 戴朋興本人對這雜劇故事并不怎么感興趣,但看到自己妻女為舞臺上的故事如醉如癡,戴朋興就足夠舒心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雜劇演出結束,瓦子內掌聲雷動,觀眾們含淚叫好喝彩。戴朋興也看見自己的妻子一邊拍手一邊用帕子抹淚。而阿寶尚自懵懂,只是安靜坐在戴朋興膝上,不明白舞臺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接下來便是演員上臺謝幕,并致感謝辭。 朱家橋瓦子的當家花旦平蓉和郝眉上前,先是感謝了杭州的同仁邀請他們一行來杭演出交流,然后又感謝了曾經(jīng)為這出雜劇的創(chuàng)作而奉獻心力的人們。 “蘇軾蘇通判,蔡京蔡縣尉,昔日在汴京時都曾為本劇創(chuàng)作詞句,贈予墨寶,本劇多得他們二位之助,再次向他們二位表達萬分感激——” 平蓉說這話的時候,伸雙臂指向瓦子中的一間閤子——顯然,蘇軾或者是蔡京,現(xiàn)在應該就坐在那只閤子里。平蓉說畢,沖著那邊盈盈拜倒,她身后一起出來謝幕的演職人員同時跟著拜謝。 蘇軾與蔡京在杭州本地的官聲都不錯。聽說這兩位官人竟然也貢獻創(chuàng)作了這一出雜劇,瓦子的勾欄前頓時爆發(fā)出驚天動地的掌聲。 致過感謝辭,平蓉竟又恢復了許宣的角色,對身旁的郝眉道:“聽聞娘子籌辦的‘保和堂’,明日要在杭州城中開業(yè)了?” 郝眉頓時嗔道:“奴的‘保和堂’,難道不也是夫君的保和堂嗎?” 于是兩人同時向勾欄跟前的觀眾們拱手與福身:“各位,明日‘保和堂’開業(yè)酬賓。將有大夫坐堂問診……” 勾欄前看戲的人們轟然叫好:這“保和堂”,不正是劇中白娘子與許宣共同cao辦,懸壺濟世的那家藥房嗎? 戴朋興頓時有些恍惚—— 他事先已經(jīng)得知明遠會開一家藥房——史尚在南邊打通了藥材采購的渠道,因此可以兼做批發(fā)與零售的業(yè)務。 他也知道這家藥房被命名為“保和堂”。 但他萬萬沒想到,明郎君竟然用一整出雜劇來為這家新藥房做宣傳。 而且用的竟是這樣的手法——讓雜劇里故事的場景活脫脫地進入人們的生活中。 他可不知道,明遠在向平蓉郝眉面授機宜的時候曾經(jīng)泄露過這種手法的名字:“這就叫——打破次元壁。能夠帶來很多流量哦!” 但到此刻,戴朋興才真正對明遠的能力有了更完整更清晰的認識——這個小郎君,絕對不止是有錢。 他擁有一個完整的商業(yè)世界,這個世界里的每一個元素、每一項資源,都可以隨時被他隨時調用,相輔相成。 正當戴朋興自顧自震驚的時候,阿寶突然揚起臉問阿爹:“明叔叔呢?” 戴朋興隨口答:“今日蘇大官人與蔡官人都在,明郎君應該在他們的閤子那里吧!” 然而戴朋興猜錯了,明遠此刻并不在蘇軾與蔡京所在的那個閤子中。 他正蹲在這座瓦子的一個角落里,蹲在勞忠實的身邊—— 勞忠實一扭頭,見到是認識的人,便也沒在意,繼續(xù)自己手上的動作。 而明遠則送上一個燦爛的笑容,似乎在說:“我知道你每天來瓦子是為了什么了!” 勞忠實,正在重復他每天晚上都會來瓦子做的事:畫畫。 第218章 千萬貫 米市橋瓦子里的這個角落視野并不好, 但勝在頭頂高懸著一盞明亮的玻璃燈籠。夏夜里,不少飛蛾都被這樣明亮的光線吸引而來,卻在燈籠跟前碰了“玻璃”壁, 發(fā)出輕微的“砰砰”響聲。 而勞忠實身邊放著他那個竹篾箱子,面前卻展開一張價格極其便宜的桑皮紙,手持一枝頂端已熏成炭的樹枝, 在紙上勾勒出勾欄舞臺的大致形狀。 明遠在旁默默看著, 忽然饒有興致地插嘴問道:“這是……透視畫法?” 勞忠實的心神還完全沉浸在眼前的畫作里, 再說他也不知道透視畫法究竟是什么意思,只管隨口答道:“跟畫界畫的行家們學的……” 他這一分心, 手下頓時畫錯了一筆,黑黑的炭筆朝著不該去的地方劃去,桑皮紙上頓時多出一道不和諧的雜音。 “哎呀——” 勞忠實顯出些手忙腳亂的樣子, 又想擦,又擦不掉。偏偏這張桑皮紙他還想繼續(xù)打算用的…… 誰知明遠笑著從旁遞了一枚東西過來。 “用這個!” 勞忠實接過一看,一寸見方的白色小塊,入手軟軟的,捏起來頗有彈性。 “用這個擦, 能擦掉的!” 明遠笑瞇瞇地鼓勵勞忠實。 勞忠實怔了怔, 似乎被明遠的眼光蠱惑了, 當真捏著這個白色而柔軟的小物件, 在桑皮紙上自己錯畫下的那道痕跡上反復擦拭。 “呀——” 真的擦去了。 只是,那炭筆留下的黑灰色痕跡仿佛轉移到了手中的物件上,原本純白無暇的物件表面卻漸漸變成了黑灰色。 勞忠實頓時滿心歉意, 想要道歉。他一抬頭, 正對上明遠那對蘊含笑意的雙眼。 “再用用這個——” 明遠又隨即遞了一枝炭筆過來。 不對……這不是炭筆, 這是一枝細細的木棍…… 不對……這也不止是一枝木棍, 木棍的正中,似乎緊緊地裹著一腔更加纖細的墨芯。 勞忠實是個老實人,對方遞給他讓他試試,他就接過來試試—— “咦?” 勞忠實發(fā)出一聲由衷贊嘆,因為他手中這枚細細的木棍筆,尖端那一點點墨色的筆芯,看似不起眼,卻無比絲滑,比木棍燒成的炭條好用得太多了。 一時間,方才勾欄舞臺上的西湖斷橋布景,持著傘相遇的主人公們,湖邊的綠柳,湖中的點點早荷……雖然還不那么細致,但都一一出現(xiàn)在了一張便宜、粗糙,且曾被畫錯了一筆的桑皮紙上。 在明遠眼里,勾欄舞臺便像是被搬到了這張桑皮紙上。 * 第二天,戴朋興果真在杭州城中找來了一名夷人海商。這海商名叫懷阿布特,不知是誰,給他起了個極其討巧的漢名,叫做“韓慕華”。 明遠見到韓慕華的時候,覺得名如其人,這個留著一把大胡子,身材高高胖胖的夷人海商,面對中華之人總是面露笑容,表現(xiàn)出極其友善的態(tài)度。 韓慕華已經(jīng)聽說戴朋興在打聽“蘇麻離青”的事,這回到海事茶館來,直接帶來一些樣品。 那是一小塊,質地像是石膏一樣的固體,顏色卻是極其深沉的藍色。 勞忠實一見到那蘇麻離青染料,眼神就再也挪不開。他只是坐在那里,無聲呆呆地望著,卻好似在用整個身心吶喊:就是這個,就是這個…… “蕭郎君,” 這韓慕華和達伊爾一樣,有喜歡給人改姓的壞毛病。 “這‘蘇麻離青’,窩們在杭州總是賣不上價……所以,窩手上的貨也不多……” 韓慕華恭敬地向明遠解釋,他那對棕色的眼珠卻一刻不停地在觀察明遠的表情,似乎想要據(jù)此判斷,該給手上的存貨報什么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