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宋不差錢的日子 第184節(jié)
明遠想起來了。 對方也道:“偶失龍頭望……” 原來這名年輕的士子,是明遠在汴京時,慶賀蔡京與蔡卞兄弟考中之后,從遇仙正店出來時偶然遇到過的落榜失意士子。 當時明遠是根本無心科舉,而對方則是真的科場失意,而雙方當時都有些酒意了,于是對視了一眼,一起合唱了半曲柳永的《鶴沖天·黃金榜上》。 當時明遠有些微醺了,因此沒有問過對方的姓名,但卻記住了對方的長相。 兩人再見,竟然都能把對方想起來,可見這記性都不賴。 愣住片刻之后,明遠與對方同時大笑。 明遠當即向?qū)Ψ酵骸拔倚彰?,名遠,字遠之,京兆府人?!?/br> 對方則答道:“在下姓秦,單名一個‘觀’字,字少游,高郵人氏?!?/br> 明遠差點被嗆住:“秦……秦……秦少游兄……” 眼前這人是秦觀,竟然是秦觀??! 他竟然一年前就和秦少游秦淮海一起在大街上唱過卡拉ok? 啊喲喂他這“北宋名人收集器”的運氣真不可謂不好! 明遠哪里肯放過這個機會? “少游兄,他鄉(xiāng)相遇,也是有緣,何妨坐下來與弟小酌一杯?” 然而秦觀卻回頭,依舊帶著幾分悵惘地望著蘇軾離去的方向。 明遠心知肚明,當然勉力相邀。 “小弟在這附近的一間酒樓上,應(yīng)當是預(yù)留了一間閤子……” 他到杭州的時日還不久,但史尚已經(jīng)把這些基礎(chǔ)工作都為他做好了。 秦觀見蘇軾轉(zhuǎn)眼間就溜得人影都不見了,回過頭,苦笑一聲,道:“小弟怕只是自作多情罷了?!?/br> 他當下欣然應(yīng)允:“那么就叨擾遠之兄了?!?/br> 兩人于是聯(lián)袂進了那酒樓,臨進閤子之前,明遠拜托那酒博士,若是看見一名十二三歲的少年……也可能是兩名,找到這里,就將人帶到他的閤子里去。 在閤子里坐定之后,明遠命人添了兩副碗筷。 秦觀一看,席間已擺了五個人用餐的器具,忍不住撓撓頭,問:“遠之兄……是有約嗎?” 明遠淡笑:“不過是些親友罷了?!?/br> 他與秦觀閑聊兩句,得知對方去歲科舉落榜之后,一口氣咽不下,便回到家鄉(xiāng),重新準備科考,但又覺日日復(fù)習經(jīng)義文章,無所事事,虛度歲月,于是便起心出來游歷。 在杭州住了幾日之后,秦觀發(fā)現(xiàn),一心仰慕的蘇軾,竟然外出到杭州來做通判了。 秦觀:! 明遠馬上很貼心地為秦觀斟上一壺新酒,眼見他悶悶地飲了,便又斟上一杯。 他算算時間,覺得某人也快要到了,便故意問:“我方才見少游兄在高麗使者面前慷慨陳詞,義正辭嚴。小弟實在是佩服?!?/br> 秦觀卻依舊很郁悶,道:“那里及得上蘇眉公?” 明遠聽見閤子外面有沉重的腳步聲、咳嗽聲慢慢靠近,心道:來了! “蘇眉公才是臨事剛健不屈,應(yīng)對得體,既不墜我大宋之威,又敲打了那些見利忘義之人。”秦觀繼續(xù)說,這些話,足以證明他是一個鐵桿的蘇軾粉絲了。 于是明遠繼續(xù)問秦觀:“少游兄,如果你有機會見蘇眉公一面,你愿見嗎?” 秦觀幽幽地嘆了一口氣:“某可是連續(xù)遞了三四次帖子,與蘇公都無緣一面。今日在杭州驛之外,又是擦肩而過……” 他突然長嘆一聲,吟誦道:“我獨不愿萬戶侯,惟愿一識蘇眉州?!?/br> 就在這時,閤子的門被猛地推開,蘇軾自外跳進來,頑皮地笑道:“快!那‘萬戶侯’給我!” 第167章 千萬貫 秦觀萬萬沒想到, 他一旦念誦出“惟愿一識蘇眉州”,蘇軾就真的出現(xiàn)在面前。 此刻的蘇軾,身著便服, 已經(jīng)換去了剛才出現(xiàn)在驛館時的官袍,一副公事辦完之后出門會友的打扮。 秦觀又驚又喜,回頭看見明遠坐在一旁, 安然地搖著手中的折扇, 心中全明白了——明遠是蘇軾的朋友,剛才自己的失落與悵惘之情他全看在眼里,所以穿針引線, 刻意安排, 才有了現(xiàn)在自己與“偶像”的相見。 秦觀喜不自勝,趕緊拜謝了明遠,又從懷中掏出一大疊詩文,恭恭敬敬地遞給蘇軾,請?zhí)K軾點評。 蘇軾也不客氣,接過了那一大疊抄寫工整的字紙, 一目十行, 迅速翻閱。其間蘇軾表情嚴肅, 秦觀與明遠在旁,左看右看, 都猜不到蘇軾會對秦觀的詩文作何評價。 只不過, 明遠是心中“大概有數(shù)”, 而秦觀則是真正的忐忑不已,一顆心懸到嗓子眼。 畢竟蘇軾是成名十幾年的大才子, 而他秦觀, 則是一名落第士子。 眼看著蘇軾的表情越來越嚴肅, 秦觀的一顆心也漸漸沉了下去。 終于,蘇軾放下手中的文稿,表情認真地抬起頭,望著秦觀,指著那些文稿問: “這些,都是子游所做的?” 秦觀點點頭。 蘇軾伸手拈了拈頦下稀稀疏疏的胡須,道:“某觀君有屈、宋之才1。” 明遠聞言,反應(yīng)了片刻,才想明白蘇軾在夸秦觀有屈原、宋玉之才。 而秦觀是真正呆住,呆了好久,突然起身在閤子里暴走,并且發(fā)出不可置信的聲音:“我識得了蘇眉公……屈宋之才……啊!” 明遠與蘇軾相視而笑。 ——蘇軾這一夸,可真是把年輕人給高興壞了。 兩人都是安然坐著,坐看秦觀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紅著臉重新入席。 片刻后,種師中也回來了。 他身后還帶著一名與他同齡的少年。這少年身材敦實,臉龐曬得很黑,相貌看起來很樸實,但是一對漆黑的眸子十分靈活。 明遠認得這名少年,正是剛才在運河畔搶救了杭州驛廚房那口大鐵鍋的勇武少年。 種師中剛才溜出去,就是去結(jié)交這個小友去的。 明遠也覺得種師中到了能夠自行打理社會關(guān)系的年紀,因此放任他去交友。 秦觀好不容易平復(fù)了心情,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當即三言兩語將那少年剛剛的“壯舉”形容了一番,聽得蘇軾也是連連點頭。 種師中便一挺小胸脯,大聲說:“各位,這是我邀來的新朋友,姓宗名澤。宗兄,這是杭州通判蘇軾蘇子瞻公,這位是我?guī)熜置鬟h,這位是……” 種師中忙著為宗澤通名。明遠則望著宗澤那張表情嚴肅的小臉發(fā)呆。 他聽見宗澤的姓名之后,腦子里立即響起三聲:“過河!過河!過河!”2 最近他“撈”北宋名人的運氣真的很不錯啊!今天借高麗使臣的事,一下就撈來倆! 宗澤則有些驚疑地看看明遠,挪開眼光,再偷偷看看,最后悄悄拉著種師中的衣袖問:“端孺,我臉上是不是弄臟了哪里?令師兄為什么……總是看我?!?/br> 種師中看了明遠一眼,噗嗤一笑,安慰這位新朋友:“沒事……只是我?guī)熜忠娔愎趋狼迤妗?/br> 明遠恰好也于此時收回眼光,招呼酒樓中的酒博士:“上菜吧!” 一時間酒樓的各色佳肴如流水般地送上。雖然不如汴京幾家正店里的菜品那樣精致細巧,但勝在都是本地所產(chǎn)的新鮮材料,天然鮮美,只需稍加烹調(diào)便是絕頂美味。 蘇軾本是老饕,偏又才思敏捷,妙語如珠,一邊吃一邊評價,逗得席上笑聲連連。 連秦觀都有些側(cè)目:沒想到你是這樣的蘇眉公。 一時間五人填飽了肚子,明遠讓酒樓送上消食的香薷飲。眾人一邊喝飲子一邊聊天,這才談起剛才在杭州驛跟前發(fā)生的一幕。 他們五人,無一例外,可全都是親歷者。 秦觀嘆了一口氣,道:“那些押伴可真是可惡?。 ?/br> 蘇軾拈著胡須不說話。 明遠則是唇角微勾,露出幾分譏諷,笑道:“背后的高麗使臣,也沒有安什么好心思。借這些押伴作威作福,在我朝中造勢……” 蘇軾顯然也是這個觀點,搖頭嘆息著道:“高麗是第一次來朝貢,在這些事上也難免多用了些心思。” 此前一直坐在種師中身旁埋頭大吃的宗澤突然抬頭,望著蘇軾與明遠,問:“高麗來貢,豈不是總比親附遼人要好?” 高麗因為地理原因,此前一直親附遼人,向遼國上貢。到如今卻改弦易張,想要搭上大宋這條船。 閤子里三個大人都有些吃驚,沒想到宗澤小小年紀竟然懂這些。 明遠頓時將手中的“1127”牌折扇一張,道:“那也未必。” 見蘇軾與秦觀的眼光都投過來,明遠便繼續(xù)道:“高麗國中,想必也有意欲親附遼人的一派,和親附我大宋的一派。這兩派在政治角力?!?/br> “此次高麗下決心派出使臣,可能是親宋一派稍占上風,因此高麗國主下決心投石問路,想要嘗試在大宋這里是否能夠得到想要的好處罷了?!?/br> “甚至也可能是親宋一派想要打擊親遼一派,因此派出使臣?!?/br> “屆時如果遼國震怒,怪罪高麗,親遼一派的勢力遭到打擊,高麗親宋一派許是能得到更大的政治利益?!?/br> 歷史上在大國之間玩這種小把戲的國家多得很,只是“長袖善舞”真的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更多的恐怕是“玩火自焚”。 明遠說完,蘇軾秦觀都覺得有道理。而種師中與宗澤兩個小朋友也都點頭表示聽懂了。 蘇軾還在嘆氣,道:“確實如此,從那高麗人遞來的公文,上面但書甲子,不寫年號。也不知是因為高麗人當真不通禮儀,還是存了試探之心,故意為之?!?/br> 在座之人聽說高麗人的公文上只寫了用干支紀年法所紀的“辛亥年”,而沒有寫上當今官家的年號“熙寧四年”,都感氣憤,覺得這高麗使臣此舉實在是蔑視了整個大宋。 年輕氣盛的種師中和宗澤都認為,一步都不能相讓,應(yīng)當揮起大笤帚,馬上把這些高麗使臣都趕回去——還想去汴京?想得美! 明遠一聽,心中一動,趕緊問蘇軾:“子瞻公打算如何處置?” 蘇軾將手一攤,道:“自然是退回公文,并鄭重告知。兩國邦交,不是兒戲。對方若真是存了試探之意。那這等邦交往來,不要也罷?!?/br> 明遠卻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對蘇軾道:“子瞻公且不要著急退回高麗使臣的公文,請盡量扣下一兩天。我試試來打探一下高麗使臣這次的態(tài)度。” 他這話一說出口,蘇軾與秦觀立即明白了明遠的意思。 而兩個小朋友卻依舊在飯桌上抗議。 卻見明遠笑瞇瞇地說:“有一句話圣賢大約從沒說過,但是多數(shù)時候很管用:‘能夠不用武力就辦成的事,就不要用武力?!?/br> 其實他心中想的那句話是:“靠欺騙可以取勝時,絕不要靠武力。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