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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宋不差錢的日子 第160節(jié)

    種諤瞅準機會出兵,也不過是效法當年范仲淹的戰(zhàn)略,期望能夠趁西夏國內(nèi)政局不穩(wěn)的機會,一舉收復(fù)橫山。

    誰知這樣事先準備周全的戰(zhàn)略,竟然因為慶州一群廣銳軍將校的兵變,而盡數(shù)化為泡影——西軍再強悍,種諤再善謀,也經(jīng)不起自己人背后捅刀子。

    種諤在這件事上,與其說是有過失,倒不如說他是運氣不好。竟然一貶再貶,實在是令人“意難平”。

    “可惜啊!”

    明遠也忍不住扼腕長嘆。

    “師中……端孺,這件事,彝叔知道嗎?”

    呂大忠很是關(guān)切地向種師中打聽。

    種師中閉上眼,再睜開,平靜回答:“家中有書信過來,小弟也看到了,阿兄想必早已知道?!?/br>
    明遠卻回憶這段時日以來種建中的反應(yīng),真是一點都看不出來,種家如此近的親族竟然遭受這樣沉重的打擊。

    他皺著眉,望著種師中。

    不知為何,種師中睫毛顫顫,忽然冒出一句:“明師兄,這回是種家對不起阿兄?!?/br>
    明遠向來了解種師中這個小豆丁,一向語出驚人,看世情看得比誰都通透。

    明遠還記得這小子大言不慚地對自己說:“種家的每一個男孩,自從出生的那一天起,命運就已注定?!?/br>
    現(xiàn)在種師中眼光有些躲閃,并且對明遠說了這樣一句:“種家對不起阿兄。”

    明遠愣了片刻,突然心中了悟——

    種建中在汴京中待不長久了。

    種家不可能放任如此優(yōu)秀的一名“將種”在汴京,做一個默默無聞的文官。為了能夠維持種家在西北軍中的赫赫威名,族中將會要求種建中放棄在汴京城的這份小公務(wù)員工作,重返西軍。

    種建中要再次轉(zhuǎn)職,這回是文職轉(zhuǎn)武職了。

    明遠還記得種建中當初上京時的郁悶。

    然而如今他終于適應(yīng)了這一切,并且在原本平庸的崗位上做出了如此的佳績——卻又要再次因為家族的召喚而放棄剛剛起步的職業(yè)生涯。

    種家確實是對不起種建中。

    然而種師中那躲躲閃閃的目光,卻好像是在說:明師兄,種家也對不起你。

    明遠有點傻眼:這是因為知道種建中將要與自己分別了嗎?

    *

    種建中剛回汴京城,就被曾孝寬叫去,卻沒回興國坊軍器監(jiān),而是去了王安石的宰相府邸。

    在那里,種建中見到了王韶。

    種建中震驚于眼前的人——這位曾經(jīng)向天子上《平戎策》因而得到重用的官員,看起來身體瘦削,個子也不高,皮膚黝黑。乍一看他甚至不像一位官員,更像是位積年的老農(nóng),只有常年在外,日曬雨淋,才會有這樣一副形容。

    但是王韶目光如電,只打了個照面,那精明的眼神、銳利的目光,就給種建中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知道眼前這位絕對不是個簡單人物。

    “種建中見過王經(jīng)略?!?/br>
    種建中連忙上前行禮。

    王韶卻并不急于發(fā)表意見,只是將種建中上上下下都打量了,才突然提氣喝問道:“種彝叔,為一軍主帥最緊要的是什么?”

    種建中聞言,一挺胸一揚眉,也冷然答道:“是審時度勢的眼光。只有目光長遠,能看清全局的人,才能被稱作是帥才。”

    王韶聽了,頓時流露出溫和笑容,高興地贊道:“不愧是你!種彝叔,難怪那么多人當面向我薦你。”

    “力挽千鈞,懾服遼國使臣;率領(lǐng)軍器監(jiān),發(fā)明神兵利器;都是過人之處,但在我看來,唯有你剛才說的這一點,才是令我最看重之處?!?/br>
    說著王韶將種建中引至一副他打小就看熟了的輿圖跟前,右手向輿圖上有別于橫山的另一處,輕輕一拍。

    種建中將眼光從“橫山”二字上移開,轉(zhuǎn)向王韶所指。

    他輕聲念出兩個字:“河湟——”

    *

    明遠在長慶樓上設(shè)宴為大師兄呂大忠接風。

    呂大忠免不了感嘆,以往他上京,見到這種規(guī)模的正店,都是不敢進來的。橫渠門下,到底還是要屬明師弟經(jīng)營有道,財計上收獲頗豐。

    明遠就更加不敢告訴呂大忠,這長慶樓其實也是他的產(chǎn)業(yè)了。

    這接風宴上,明遠也邀請了蘇軾等一眾老朋友。

    而蘇軾與“藍田呂氏”都是舊相識,雖然與呂大防更熟悉些,但與呂大忠也很親近。且蘇軾做過鳳翔府判官,聽呂大忠說起陜西風物,別有一種親切感。

    明遠則有些心不在焉——種建中還沒到。按說已經(jīng)有分別有人去軍器監(jiān)和種建中的住處傳遞消息了。但種建中耽擱了如此之久,應(yīng)當是有要事與人商議。

    好在蘇軾妙語連珠,開起呂大忠的玩笑來一個接一個,逗得閤子里人人發(fā)笑,笑聲不斷。

    這時,閤子外傳來腳步聲急促,種建中終于趕到了。

    明遠趕緊出聲招呼:“彝叔……”

    種建中卻避開他的眼光,徑直上前,沖呂大忠一躬到底:“遠伯師兄到京,小弟有失遠迎,姍姍來遲,實在是罪過。還乞遠伯師兄原宥則個……”

    至于呂大忠回應(yīng)了什么,明遠也沒在意,沒聽進去。

    他只是驚異于種建中竟然會避開他的眼光。

    這是他們兩人心意相通以來,還從未有過的事——

    也不知過了多久,蘇軾扯扯明遠的衣袖。

    “遠之小老弟,可否借一步說話?”

    明遠隨口應(yīng)答:“我很好,沒什么。”

    蘇軾奇道:“遠之你當然很好!在我們幾個之中,就屬你活得最灑脫最愉快!”

    一時間閤子里的目光都向蘇軾和明遠這邊轉(zhuǎn)過來,明遠猛地醒過來,望向種建中,剛好見到對方眼眸明亮,正灼灼地望著自己,眼里滿是關(guān)懷。那片眼神,竟似一刻也離不開。

    明遠:快扶我起來,我又好了!

    他將蘇軾請進長慶樓隔壁一間空著的小閤子,雙手奉上一盞清茶,然后用詢問的眼神望著蘇軾,等待對方開口。

    蘇軾清了清嗓子,終于問:“遠之可是曾經(jīng)為了某,在王元澤面前說過好話?”

    “您說元澤?當真是元澤?”

    明遠頓時喜動顏色。

    他知道自己去年歲末時,曾經(jīng)與王雱一番交心長談,說動了王雱,對方應(yīng)承了會努力爭取蘇軾這樣的“中間派”。

    但是王雱畢竟資歷尚淺,就算他可能是王安石最重要的副手,這也并不意味著新黨就真的會如明遠所希望的那樣,真的轉(zhuǎn)變態(tài)度。

    這幾個月里,王雱和蘇軾那里都沒什么聲音,明遠也就當此事不了了之了。

    今日蘇軾來找他,令他覺得喜出望外。

    “原來真的是遠之!”

    蘇軾也感慨著,眼中流露出感激。

    但是他的聲音卻也漸漸低沉:“遠之,過一陣子某可能就要自清外出了?!?/br>
    什么?

    明遠倍感震驚,一時竟沒法兒說出話。

    當初王雱上門,委婉拜托明遠,就是想讓蘇軾自請外出。

    而明遠反過來勸動了王雱,讓新黨能夠有意識地吸納一部分蘇軾等人提出的反對意見。

    王雱很明顯是同意了。

    怎么……兜了這一大圈之后,蘇軾反而要自請出京了呢?

    明遠:我不理解。

    蘇軾見到明遠的表情,也料到了一切。

    “遠之的心意,蘇某人心領(lǐng)——”

    蘇軾緩緩地開口解釋。

    “王元澤那里,確實有示好之舉。王介甫那里,若是能聽得進某對于新法推行的一些淺見,某心中實感安慰?!?/br>
    “只是……某自問不可能完全接受王介甫的觀點,因此不可能成為‘變法’一黨。”

    “然而眼前如此局面,某也無法繼續(xù)認同‘守成’一黨?!?/br>
    “夾在中間,確實難過……”

    說到這里,蘇軾的臉色已經(jīng)非常郁悶。

    但這人的的確確是世間少有的樂天派啊,說到這里,蘇軾突然哈哈一笑,這間小小的閤子里,郁悶的氣氛便似一掃而空。

    “因此某對自己說道,為何不自請外出,找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過幾天王相公和文樞密他們都過不上的日子呢?”

    明遠:那好吧!

    他又關(guān)切地問:“子瞻公如今可是定下來出外將去何處了嗎?”

    “有消息了!”

    蘇軾沖明遠燦爛一笑。

    “某許是不出一個月就能出外,去杭州做通判!”

    “杭州通判?!”

    明遠喜出望外。

    他已經(jīng)從1127處得到消息,為了完成下一步“千萬貫”的目標,他很可能會在短時間內(nèi)啟程,前往杭州。一切都已在安排中了。

    “是呀!”

    蘇軾喜孜孜地補充:“這下離蔡元長就近了好多?!?/br>
    蔡京現(xiàn)在做了錢塘尉,南下杭州,確實就離蔡京很近了。

    明遠頓時像是被人兜頭潑了一盆冷水:蘇公,您不厚道,哪壺不開提哪壺!

    不過,畢竟蘇軾也不知當初他與蔡京之間的那一段糾葛,也怪不得對方。

    當下明遠誠心誠意,恭賀蘇軾得償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