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在祕書與特助的世界里，擔(dān)任萬萬不可出版的總經(jīng)理祕書很難用好或不好來概括。

    梅曦明不是惡上司，也算不上親切隨和，許多時候甚至顯得任性、幼稚。他生活得講究，祕書需要熟記的細節(jié)不少；但是他的心思不難揣度，也不把下屬當(dāng)成沒有人權(quán)的奴隸；他不介意部屬在放假時拒接工作電話，可是你失誤叫他一聲梅總，他會耿耿于懷三年以上。

    或許就是這個原因，讓總經(jīng)理牢牢記著那個盜火人編輯部的年輕小記者。

    梅曦明的祕書參不透老闆最近的改變，本來老闆有自己的步調(diào)，不一定幾點出現(xiàn)在辦公室，現(xiàn)在十點以前就看到人的日子變多了。每次進出大樓，他還要用各種名目經(jīng)過盜火人編輯部，和舒姓記者交換幾句廢話。如果對方不在公司，他就神不守舍大半天。

    這個怪病本來已經(jīng)夠嚴重，今天癥狀又有變化。他們在電梯巧遇，對方終于記得叫一聲總經(jīng)理，沒有嗆人、沒有挑釁、沒有任何失禮的言行，總經(jīng)理卻悶悶不樂到現(xiàn)在，躺在辦公室沙發(fā)上什么事都提不起勁，還聽見他喃喃自語，「難道我不再特別了嗎？」

    見鬼的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總經(jīng)理室的門忽然被直接打開，整棟大樓只有一個人敢這么做，祕書在看到人之前先開了口，「董事長，您早。」

    「哈哈，依我的作息，是早了一點。」

    董事長張鳳翔快活地進門，一身帶花紋亮面西裝，搭配鮮艷領(lǐng)巾，花香古龍水，和他的名字組成了一整套。

    他揮了揮手，祕書立刻鞠躬告退，反手帶上門。

    「快聽我說，我有個新系列的絕妙靈感！」他搓著雙手，笑容滿面來到梅曦明面前，「這次要寫的是心理驚悚，主角是名上班族，隨處可見的那種……課長之類的吧？一成不變的生活令主角厭倦，于是他利用工作上的人事決定權(quán)，雇用易于cao控的年輕職員，進行社會實驗──」

    他說得眉飛色舞，他的頭號讀者卻軟泥般癱在沙發(fā)上，盯著天花板的雙眼黯淡無光，彷彿靈魂不在現(xiàn)場，太不對勁。

    「怎么回事，不潑我冷水，說我不可能搞得定心理驚悚嗎？」

    「你是老闆，想寫什么就寫。」梅曦明依舊呆望著天花板。

    「你在搞什么鬼？」張鳳翔在他對面坐下，催促道：「有什么煩心事快說出來，我們先解決你的心事，再討論我的靈感，快說快說！」

    梅曦明實在不想說，可是他這個老友的興致一來，糾纏不休的功力高深，比任何煩心事都煩，他拗不過，揀著重點把如何和小記者一夜情，日后又如何念念不忘都說了。

    「我真的是喜歡他嗎？」梅曦明拋出疑問，又連連搖頭，自己回答，「不、不可能，我不可能是喜歡他?！?/br>
    「是新鮮感在作祟吧！記得我們第一次逛夜市，迷上攤販小吃那時候嗎？因為是從沒嚐過的滋味，每天都想吃，吃到后來膩了，感覺就淡了?，F(xiàn)在我連當(dāng)初著迷的是什么食物都不記得?！?/br>
    張鳳翔努力在記憶中搜索那道曾經(jīng)的美食，只依稀記得氣味強烈，很香，他們跟著人群排隊，嘻嘻哈哈聊著學(xué)校的事。他的少爺人生中很少親自排隊，耗費時間的過程也是新鮮感的一部份。

    梅曦明從沙發(fā)爬起，認真看著老友。

    「問題在于他不愿意讓我吃到膩。」

    「哦，新鮮感加上挑戰(zhàn)性！」張鳳翔調(diào)整了個舒服的坐姿。他喜歡聽親友訴說感情困擾，可惜他沒有事先叫人送咖啡點心進來，少了一些享受。

    「展現(xiàn)過你的優(yōu)勢嗎？比如你經(jīng)常做的，帶他到頂級飯店的高樓層房間看看你多有錢，順便看夜景？」

    「試過了，還提過我的新車，可是他不在乎，他比較關(guān)心藍色小精靈?！?/br>
    張鳳翔的眼神閃縮了一下，「我不太了解你們的圈子……那是性暗示嗎？」

    「他指的是真正的藍色小精靈?！?/br>
    「藍色小精靈是真的？」

    「我們不要再鬼扯下去了！」梅曦明握住拳頭，咬牙道：「總之他沒有把金錢看在眼里。」

    「該不會你遇到了某個低調(diào)的豪門子弟？」

    「不是，我看過人事檔案，他的家世普通，沒什么特別之處?！?/br>
    「人事檔案……他、他是我們家的員工？」張鳳翔大吃一驚，「忘記我們?yōu)槭裁唇凶鋈f萬不可嗎？就是每天提醒你萬萬不可對員工出手！」

    「不要臨時瞎編好嗎？命名的原因不就是你覺得這個名字很好玩？」

    張鳳翔嘖嘖兩聲，把真正的原因隨便撥到一邊去。

    「說真的，你明知道我弟多厭惡這種事，萬一被他發(fā)現(xiàn)你不但和員工亂搞，之后還sao擾人家，后果不堪設(shè)想。他可能會對你剝皮抽筋，骨頭拿來熬湯，做成半筋半rou……啊，這讓我想起我書中的那家火鍋店，我始終覺得店里的用料欠缺了什么……」他撫著下巴，深思起來。

    「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要又提那家噁心的火鍋店！你以為我想要這種困境、這種煩惱嗎？我實在找不到方法停止……停止……想他?！?/br>
    梅曦明又倒回沙發(fā)，苦惱地閉起眼，「有時候，我甚至想過不當(dāng)總經(jīng)理算了?！?/br>
    「等一等，你要離開我和出版社，選擇愛情？」

    「沒有人提到愛情，頂多是你說的挑戰(zhàn)和新鮮感……喂，你在干嘛？聽進別人說的話好不好？」

    「難得你那么認真，我要看一看這個員工的檔案?？煺f，什么部門？什么名字？」張鳳翔大搖大擺坐到總經(jīng)理的辦公桌前，開始cao作電腦。

    梅曦明如實相告，總比讓他的好友四處打聽窺探，弄得人盡皆知要好。

    「看人事檔案沒用，他的照片和真人是兩回事。長相當(dāng)然相同，可是感覺卻……卻天差地遠，我也沒辦法解釋清楚。」

    「是嗎？那我就看一看真人。」

    張鳳翔放開滑鼠，拿起桌上的電話找總經(jīng)理祕書。

    「有件急事，你處理一下！」對方一接起，他省略所有解釋，劈頭便下令，「盜火人編輯部的那個舒清和，你馬上把他叫進小邊邊會議室。嗯……對，你知道是哪一間就好，會議室的正式名稱不重要。進到那里頭，記住讓他面對著窗戶站，然后你們聊個五到十分鐘。」

    他停頓下來，聽祕書說了一陣，又開口，「隨便啊，聊什么都可以。至于我的用意，當(dāng)然是非常好的，就是不能說出來……這樣明白嗎？好，都明白就好，你們就位的時候通知一聲。」

    通話結(jié)束后，他若有所思地轉(zhuǎn)向梅曦明，「你的秘書聽起來很疲倦?！?/br>
    「別在意，他經(jīng)常是那個樣子，我也不搞清楚他為什么疲倦?！?/br>
    幾分鐘后，梅曦明的手機震動，祕書傳來訊息，董事長要找的人已經(jīng)在會議室了。

    董事長大感興奮，用力一拍手，「太好了，出發(fā)！」

    選擇小邊邊會議室，看中的是和它連通的儲藏間。走進儲藏間，從連通門上的玻璃窗能看見會議室內(nèi)部，角度十分巧妙，會議室里的人通常不會發(fā)現(xiàn)他們。

    張鳳翔和梅曦明很快抵達儲藏室，躡手躡腳貼上那扇連通門，透過窗玻璃，果然看見會議室的兩個人。

    祕書的背影首先被認出來，和他面對面說話的高個子想必就是目標(biāo)。

    「是他嗎？」張鳳翔悄聲問。

    梅曦明吞嚥了一下，點點頭，「對，是他?！?/br>
    他們倆擠在小窗邊，肩膀抵著肩膀，屏住氣息，小心翼翼不被發(fā)現(xiàn)，就為了偷看幾眼隔壁的男孩子，彷彿重返學(xué)生時代，既荒謬又叫人莫名興奮。

    張鳳翔幾乎把整張臉都貼上玻璃，努力看了又看。

    目標(biāo)的雙手放在褲袋里，抿著唇，正在聽祕書說話，視線卻落在比他矮不少的祕書頭頂附近，那種想走又不能走、勉強留在原地的神情表露無遺。他的樣貌算得上清秀，有雙令人羨慕的長腿，此外就沒什么值得多看兩眼的地方，打扮也和外頭千千萬萬個媒體從業(yè)人員差異不大，素色襯衫，深藍牛仔褲，簡單方便，不引人注意。

    如果不是好友親口確認，張鳳翔還以為找錯了人。

    「沒什么不好，也沒什么特別的地方，我不懂你的神魂顛倒?！?/br>
    「沒有神魂顛倒……算了，以你的品味本來就不會懂?！估嫌芽床怀鏊男∮浾叩镊攘?，梅曦明心底有股難以解釋的不愉快。

    「我的品味好得很，你別太嫉妒我和親親寶貝的美滿婚姻?！?/br>
    「對，我好嫉妒，你們千萬要白頭偕老，別把親親寶貝放出來害人。」

    「你這個暗戀下屬的傢伙沒資格諷刺我?！?/br>
    「沒有暗戀！」

    他們邊斗嘴邊走出儲藏間，一名員工碰巧經(jīng)過，忽然看見老闆在附近無所事事，驚訝地睜大眼停下腳步。

    他手里有只文件夾，就那么剛好要送去董事長辦公室。

    「我正在等這份資料。」

    張鳳翔半途攔截文件，高高興興翻閱起來，「新出爐的全國最有價值單身漢排行榜，預(yù)計明天公布，我們搶先來看看你的名次。」

    梅曦明翻了個白眼，再次為眼前這個已婚男子的無聊程度感到詫異。

    他是么子，早早遠離家族事業(yè)，經(jīng)營沒錢途的出版社，身價大受影響；然而他不到四十歲，外貌出眾，拿了筆分家財產(chǎn)穩(wěn)定投資，又和鉅富萬歷張家關(guān)係緊密，兩相平衡之下，近幾年來排名都處在中段位置。今年果然也沒出現(xiàn)太大的變化。

    「等年底我弟辦完婚禮，大家的名次都會上升?！购糜寻参克?。

    對，整體上升一個名次，毫無意義。梅曦明挨近過去，從自己的名字往上搜尋。

    「即使總裁離開單身榜單，這傢伙的排名還是在我前面?！?/br>
    看到友人在意的姓名，張鳳翔笑了出來。

    「藍思禮？他可是個巨星，比你有錢、年輕、影響力更大，你就贏他一個身體勇健，還敢不服??？」他伸手肘頂了友人一下，「更何況，你不是也常說藍思禮多美多美嗎？每次出席萬歷的場子，你第一個就找他在不在，找到之后就目不轉(zhuǎn)睛，根本沒辦法跟你聊其他事情?！?/br>
    梅曦明并不否認，他的確在藍思禮出道不久就注意到對方，還因此得到總裁的親自警告，要他離萬娛的明日之星遠一點。

    他對總裁又敬又怕，從沒破壞過規(guī)矩。雖然他經(jīng)常嘴硬不承認。

    「別說得太夸張，我只是對總裁的小金絲雀感到好奇罷了。」話剛出口，他看到張鳳翔的目光移動，便也跟著轉(zhuǎn)身。

    他們耽擱得太久了，盜火人的小記者已經(jīng)離開會議室，此刻就在同一條走廊上，歪頭瞅著他們，生動的焰火在眼瞳中閃爍，和先前聽祕書說話時的要死不活判若兩人。

    祕書從他背后探出頭來，發(fā)現(xiàn)上司們傻站在不遠處，嘆了口氣又縮回會議室。

    「藍思禮不是金絲雀，是噴火惡龍?！剐∮浾啐b牙咧嘴吐出這句話，接著又惡狠狠一瞪，便掉頭離開了。

    梅曦明的心跳突突加快。

    小記者是不是在生氣，因為張鳳翔最后說的那幾句話？小記者嫉妒他欣賞藍思禮嗎？如果是的話……如果是的話……不、不對，他沒有喜歡小記者，怎么可以覺得好驚喜？

    「現(xiàn)在我看出來他的特別之處了，一點都不把董事長和總經(jīng)理放在眼里，囂張得好自然。」

    張鳳翔說著轉(zhuǎn)過頭來，發(fā)現(xiàn)好友的神魂都跟著對方走了，那模樣竟然和以往幾次見到藍思禮時有些相似。

    「來吧，」他同情地拉著友人，「回辦公室，我介紹優(yōu)秀的諮商心理師給你?！?/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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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週六下午是安千緹的宣傳活動，地點在百貨公司廣場。

    舒清和從地下停車場上來，明星臉藏在鴨舌帽和粗框眼鏡后方。自靈魂交換以來，他不曾為了娛樂隨意外出，今天難得踏進商場百貨，即使是來工作，久違的熱鬧氣氛仍然受到他的歡迎。

    他用眼角馀光偷瞧身旁的端木，對方神情嚴肅，目光不放過任何一個靠得太近的商場顧客。

    藍思禮來探班過后，他們之間的相處始終有些怪異，到今天終于被公開活動的緊張感給取代，端木又是那個可靠的保鑣，一下車就緊緊護在身側(cè)，有時催促他加快腳步，手掌會貼著他的腰部上方輕輕推。

    如果說舒清和好幾次刻意走得慢，不是被周遭景物引得分心，而是想要多感受一點直透背脊的溫暖，他并不打算否認。

    進到活動休息室兼化妝間，氣氛為之一變，和歡騰的商場截然不同，麗莎正板著一張臉罵人，挨罵的似乎是公關(guān)公司的人。

    舒清和摘掉帽子，問道：「發(fā)生什么事？」

    「你來啦！」麗莎嘆了口氣，安撫般抬起兩隻手，掌心向著他，「拜託冷靜聽我說，今天要幫粉絲畫睫毛的活動，預(yù)計的五個名額，從事前抽選變成了當(dāng)場抽籤?！?/br>
    「藍先生，您也聽聽我說，」公關(guān)急忙插嘴，「經(jīng)過評估，我們認為當(dāng)場抽選比較能那個……吸引大家那個……踴躍來到現(xiàn)場。事先決定資格，萬一落選的粉絲都不來，那該怎么辦？」

    「粉絲落選就不來？」麗莎要別人冷靜，自己的語氣卻很激動，「你是剛踏進這一行，還是瞧不起人啊？外面的人潮都快擠爆廣場了！」

    「那不正代表我們的評估正確嗎？活動一定圓滿成功?！?/br>
    「哼，圓滿個鬼！你們根本沒有給其中的多數(shù)人、非常非常多的多數(shù)人，消化落選情緒的時間，是嫌天氣不夠熱，大家的火氣不夠旺盛嗎？」

    麗莎揮舞著雙手，發(fā)出好像要撕咬對方的聲音，舒清和悄悄后退兩步。

    這次公關(guān)支支吾吾，沒擠出辯解的話，舒清和的心中頓感不安。

    他沒經(jīng)過廣場，不清楚觀眾數(shù)目到底有多驚人。藍思禮的公開露面本來就代表人山人海，若是人潮能多到讓麗莎的火氣都冒出來，那可不容易，恐怕是真的超出公關(guān)公司的控制能力。

    因為記者的工作，舒清和對公關(guān)也有了解，負責(zé)今天活動的公司成立不久，據(jù)說在安千緹高層有人脈，靠關(guān)係才拿到好幾件大案子。前幾次福星高照，沒出大紕漏，現(xiàn)在好運用盡，經(jīng)驗不足的缺陷看來是要在這場活動暴露無遺。

    身為同樣經(jīng)驗不足的代言貴賓，舒清和也只能坐在梳妝鏡前，在心里反覆背誦早已滾瓜爛熟的訪問稿，勉強控制著持續(xù)上升的緊張感。

    安千緹也來了好多人，匆匆進來向大明星打招呼，又匆匆出去支援。

    休息室的門開開關(guān)關(guān)之際，舒清和瞥見工作人員拿著好幾根紅龍柱跑過，他們表現(xiàn)出來的慌張忙亂，他衷心希望是出于自己的想像。

    （待續(xù)）

    從這一回可以看得出來，萬萬不可出版的各部門經(jīng)理、總編都是非常優(yōu)秀的人中龍鳳！xd

    （董事長特助正在努力辦公，所以沒有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