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營生
第二十七章營生 阿母與我每天一大清早到公車站牌附近擺攤。生意最好的時候,除了周末便是上下班這二個時段,因此我小學的日子沒有一天是準時去學校上課,放學也得直接趕去幫阿母的忙,她才能得空回家煮晚餐。學校老師都了解我家中的情形,罵歸罵,也算是默許我每日遲到這件事。 那時期,臺灣的經(jīng)濟是以農(nóng)業(yè)發(fā)展為主,除了我家是靠擺攤販營生,班上多數(shù)同學家中都是務農(nóng)的。每每農(nóng)忙或是到了秋收的季節(jié),幾乎三分之一的座位都是空的。同學們大多無法準時來上課甚至曠課,都是司空見慣。當學校有考試的時候,老師才會規(guī)定所有同學不能遲到,若是缺考,必以零分計算,沒有通融補考。 平日里,無論是毒熱的酷暑、嚴寒的冷冬,或是因為顧攤無法準時用餐,餓到二眼發(fā)昏前胸貼后肚,我都能忍著。獨獨難以忍受的是,有三、四個年齡與我不相上下的小孩,常常趁阿母不在攤位上時故意來欺負我。他們有時是言語辱罵,有時還甚至用小石子攻擊,笑我是沒有阿爸的小孩,還嘲諷阿母是不要臉的女人。 帶頭的是一個大我一歲左右,比我高半個頭的女孩,阿母認識她的父母。我真恨,為什么他們的阿爸沒有被徵去當軍伕,為什么死的不是他們的阿爸,更怨為何我阿母沒有好好的守寡,害我便成笑柄!我很想好好跟他們打上一架,卻礙于不能棄攤子不顧,只能忍氣吞聲,直到那一天我終于抓到機會。 每當他們?nèi)枇R我時,免不了雙方唇槍舌戰(zhàn)一番,他們以此為樂。當我心中有了報仇的計策之后,故意忍著不回嘴好多天,終于等到那日天賜良機。 那天的街道冷清沒有客人光顧。幾個小毛頭罵完了拔腿便跑,那個頭比我高的女孩一個人落單在后。她大概以為我怕了他們,另外她也許仗著長的比我高大,并沒和其他小孩一起跑開,而是大搖大擺地緩步走開,沒想到我竟會出手。 我趁著她沒有防備,出其不意地快步跟上她,先是狠狠地抓住她的馬尾,讓她失去重心摔倒在地,再快速騎坐到她的身上用全身力量壓著她,打算狠狠地撕破她的學校制服。沒想到衣服竟比我預期的還難撕,我使盡吃奶的力氣用齒扯咬,手也用力狂撕。此時她開始用手還擊,我忍受著捶打,口、手并用的終于撕破一個口子。有了這裂口,制服便瞬間有如催枯拉朽般地輕易被我撕開。我將她的上衣撕破了一大塊,令她當場露出了內(nèi)衣。 女孩在衣服被撕裂那刻,呆了數(shù)秒后變成驚恐大哭,之后她落荒而逃。她的同黨被我的舉動,嚇得不知所措一哄而散。 阿母事后從其他人的口中聽聞此事,只是淡淡地說:「唉,被人罵又不會少一塊rou,萬一人家家里來找我們賠制服的錢,我們拿什么賠人家!」 我生氣地反駁:「是對方先三番兩次欺負我,就算她爸媽找來我也不怕?!?/br> 然而,我其實暗自擔心了好幾天。不知道是何原因,不但沒人來討賠償,從那日起再也沒有看到這群小孩了,估計他們繞別的路回家。以暴制暴并不是解決問題的好方法,但是我一點都不后悔教訓了那個大姐頭。 路邊攤賣香菸和火柴盒的利潤雖然不錯,但是每日買的顧客有限,亦不是每日都有人光顧,總營業(yè)額并不算理想。更大的煩惱是梅雨季節(jié)時期,香菸和火柴盒都很怕被雨淋濕,濕了就沒法賣了。所以每到下雨,我們只能收攤回家,無法做生意。我們想到解決的辦法是在商家前的騎樓下擺攤,這樣才不會受天氣影響,但是那得先付的出租金! 我們小攤販賣的東西種類太少,而且收入時好時壞,賺的錢實在不夠付每個月的租金。要改變窘境的第一件事,便是先增加收入,要增加收則是要將商品更多樣化,而商品的多樣化則需要資金。 除了曹家的外婆和我們偶而有往來之外,以前會上門的一些親戚,都是因為想要借錢才來。為了要籌錢買貨,阿母于是硬著頭皮帶著我,去跟以前向她借過錢的親戚和朋友們討債,想著打孤兒寡母的悲情牌,也許對方會還一點錢,結(jié)果只要回了幾塊錢和一小袋米。大家的日子都不太好過,家家有本難唸的經(jīng)。 更慘的是,我們?nèi)サ桨⒛杆彝サ乃拿眉抑杏憘鶗r,才知道四姨原來把從跟阿母借來的錢,通通拿去賭博。后來債筑高臺,竟跟野男人跑了,留下三女一男和一屁股債給老公。姨丈是個建筑工人,為了養(yǎng)孩子和還債,晚上還不知去哪兼差賺錢。我們?nèi)ニ囊碳視r姨丈還未下工,家中四個小孩的晚餐是一鍋很稀的地瓜稀飯配著醬瓜。結(jié)果錢拿不回來,反而把那包剛拿到的米留給表弟妹們。 阿母最后決定忍痛把阿爸以前留下來的衣物,像是皮鞋、大衣和高級西服通通拿去典當。為了怕被蟑螂咬,這些許久沒人碰的舊衣從柜子中拿出來的時候,有著一股濃郁嗆鼻的樟腦丸味道。我瞥見阿母流下眼淚,估計是被樟腦味嗆的。 她將這些衣物逐一檢查,看看口袋是否還有東西,再重新仔細地折疊整齊:「來,你來摸摸這件西裝的質(zhì)料,是不是很軟,很好摸?」 「嗯。」 「這件是你阿爸和我住在廣東時,他讓人特別量身訂做的,布料還是英國來的。那老裁縫師傅可是在上海工作過好幾年,后來才回到家鄉(xiāng)開店。這在臺灣可是有錢也買不到呢。」 后來我才了解,當?shù)暨@些衣物也代表著阿母終于將生命中的某些糾結(jié)情感捨去。另外,阿母還將她珍藏的幾件陪嫁首飾也都一併典當。 有了稍較充裕的本錢之后,阿母帶我去后車頭(臺北后車站商圈)批貨。生平第一次見到這么多玲瑯滿目的商品,看得我眼花撩亂。我們逛了不少商店之后,仍遲遲無法做下決定,因為這些本金是我們好不容易換來的得小心花用。正當我們在猶豫不決的時候,耳邊傳來賣冬瓜茶的小販叫賣聲。阿母買了一杯,我們母女分著喝。那杯透沁涼的茶水下肚時,不僅消去了酷暑帶來的不適,也解決了我們的難題。除了原本的香菸和火柴之外,我們開始賣起了冬瓜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