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無歲月，寒盡不知年，一轉(zhuǎn)眼甄靜已經(jīng)在啞山上生活了八年，他也從一個軟萌幼童長成了纖纖少女，原本陌生的深山密林現(xiàn)在對他來說都像在逛自家花園一樣輕松寫意，山中的居民也不像月染當時說的一樣是什么可怕的怪物，他們除了會拿東西來跟人類交換以外，也就是尋常的野生動物而已，真不知道當時月染為什么要這樣嚇唬自己。今天的他也和平常一樣正在幫月染從車上將城市帶回來的物資搬進屋內(nèi)，時值黃昏時分，今天歸巢的鳥兒又比昨天更加喧囂了。

    「這些樹就不能再長快一點嗎？」甄靜一邊嘟囔一邊看著屋前新栽的那排還長不到兩層樓高的樹木，烏黑如緞的秀發(fā)扎成簡單的馬尾，秀眉微蹙的回頭用一雙大眼盯著走在后頭的月染看。

    「如果有什么給樹木用的成長激素，打一針就可以長大一年，我也想買來試試看呢。」月染對著眼前嘟嘴抱怨的少女打趣的說道。

    「不好笑，那些鳥都沒家可以回去了，這些樹再不長大，森林里的樹就要不夠住了?！?/br>
    甄靜擔憂的看著屋后那些高聳的林木，這八年來他是長大了，森林卻縮小了，就在山腳下那區(qū)別墅蓋好以后，越來越多人搬進了啞山，開路、建房子、蓋電塔……森林的面積以光速在消失，那些好不容易倖存下來卻失去樹木庇護的動物只能往更高的山區(qū)逃，僅存的林地根本沒辦法容納這么多生物，而人們停不下來的開發(fā)腳步，對照著屋前那幾株細幼的樹干簡直就像洪水猛獸一樣。

    「月染……啞山，會消失嗎？」

    在燈火通明的二樓書房內(nèi)，甄靜說這話時月染正埋首于一堆資料努力的工作著，平常在大學擔任客座教授的他，除了上課以外似乎也承辦了許多研究計畫，而最近更是沒日沒夜的在做研究，甄靜都要懷疑他是不是要搬到二樓住了。

    聽了甄靜的問句，月染敏感的推了推眼鏡若有所思的回道：

    「山不會消失，但生命會吧……。」

    「我聽不懂?！拐珈o直白的說。

    「不懂也許比較好喔?！乖氯镜臏厝岬囊暰€透過黑框眼鏡在少女身上轉(zhuǎn)了轉(zhuǎn)隨即又回到了案前的資料。

    甄靜自討沒趣的哼了哼，就從書桌旁的沙發(fā)上一躍而起，用力伸了個懶腰，少女初熟的曲線一覽無遺。

    「我去泡杯紅茶?！?/br>
    說完，甄靜就離開了書房，咚咚咚的跑下樓去廚房燒水泡茶，在等待水燒開的時間，他就這樣靜靜的看著流理臺窗外一片黑暗的森林，不知道黃老闆今天會不會來，他已經(jīng)好幾天沒出現(xiàn)了，不曉得在忙什么，真是的，月染在忙黃老闆也不來，他一個人就快要無聊死了！

    元籬在樹洞內(nèi)大大的打了一個噴嚏，怪了，明明就沒有很冷，正當他揉著鼻子懷疑自己是不是感冒時，洞外傳來了陣陣呼喚他的聲音。

    「元籬大爺，元籬大爺喔。」

    元籬將頭探出樹洞，有一群鹿正站在黑暗中，發(fā)出聲音的正是為首角最大最茂盛的那隻鹿，元籬慢慢步出樹洞對著那頭鹿問：

    「這么晚了，你帶著全家出來干嘛？」

    「唉，我們是來跟元籬大爺?shù)绖e的?！鼓锹沟痛怪^語帶感傷的說。

    「你們也要走了嗎？」元籬好像已經(jīng)猜到了什么一樣。

    「是阿，人類來了，他們把我們住的地方都剷平了，還抓走了我們好多的族人，吃的東西也越來越少了，再繼續(xù)待下去，我們會死光的。」

    那鹿語帶哽噎的說著他們悲慘的遭遇，元籬只是靜靜的聽著。

    「那你們打算去哪里?！?/br>
    「去東邊吧，我堂弟說那邊還沒有人類去。」

    「那邊快滿了吧？」元籬說的是翻過啞山山頂逃到另一邊的動物們。

    「不會啦，我已經(jīng)拜託我堂弟先幫我佔位子了。」那鹿故意語帶輕松的說。

    「是嗎？如果是這樣你們就趕快出發(fā)吧，趁著天還沒亮，要我派幾個族人跟著你們嗎？」現(xiàn)在他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不用啦，我們這么一大群也不好麻煩元籬大爺，只是想來跟大爺你說一聲，以后可能也沒機會見面了，元籬大爺要保重啊?！?/br>
    「你也保重?！?/br>
    元籬話一說完，為首的鹿朝他緩慢的一鞠躬，就轉(zhuǎn)身領(lǐng)著其他的族人往另一邊的樹林離開了。

    一直到再也看不到最后一頭鹿的身影，元籬才收回目光，他落寞地站在原地，深夜里只有陣陣的蟲鳴陪伴著他，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發(fā)現(xiàn)身邊多了一隻灰色的狐貍，他手里拎了一壺酒在自己面前晃啊晃的，接著狐貍咧嘴一笑：

    「元籬大爺，怎么愁眉苦臉的，要不要跟我丈狐喝一杯??？」

    就這樣他們一狐一狼找了一處能俯瞰整座森林的巨巖坐下，清冷的月光蓋過了周圍的星芒溫柔的撒在他們身上，一開始丈狐和元籬都沒有說話，就這樣靜靜的對酌。

    「丈狐大人，我是不是做錯了?！?/br>
    「元籬大爺說的是什么事呢？」丈狐蒼老的聲音震動了空氣里的水氣。

    「別裝傻了，你知道我在說什么，一百年前我?guī)腿祟愙s走了卑，我一直在想我到底是不是錯了?！?/br>
    「一百年啊，都過了一百年這么久了嗎？我真的是老了，哈哈哈?！拐珊坪鯖]有想要回答元籬的問題，元籬還想開口，但又不知道從何說起，索性端起酒杯猛喝杯中物?？粗€氣似的元籬，丈狐露出了微笑：

    「元籬大爺和卑大人一樣都是我們啞山千年難得的大妖怪，這樣的天生神力饒是我丈狐活了幾百年也才見過你們兩個而已，百年前蛇族暴虐，四處征戰(zhàn)各大族，你身為狼族歷來最被期待的族長本就肩負保衛(wèi)族人的任務(wù)，在兩位年輕氣盛族長之間的爭斗，人類的出現(xiàn)也不過就是這場紛爭的一點裝飾罷了。」

    「如果我沒有和人類聯(lián)手把卑趕走，也許啞山就還能是啞山，不是現(xiàn)在這種要死不活的樣子?！乖h狠狠地灌下手上的酒。

    「元籬大爺啊，我們都只是天地之間的一粒沙而已?！拐珊才e起手中的酒杯對著月亮小酌了一口。

    「山下要出大事了?！惯^了良久，丈狐才又悠悠的開口。

    「什么意思？」元籬警戒的問。

    「人類要在南邊開挖隧道，那里是整座啞山最低的地方，他們想在那里挖一條隧道貫通東西兩邊。」

    「南邊嗎……？」那邊是卑的倀鬼———穢的聚集處，他和月染都猜卑就躲在那里，可是始終無法確定，每次去找也是一無所獲，加上那邊的穢實在太多了，一般的啞山居民根本不會靠近，自然情報也不好取得，但如果人類在那邊挖隧道———

    「卑就沒地方可以躲了！」元籬語帶興奮的說。

    只見丈狐搖了搖頭繼續(xù)說：

    「如果卑大人真的被人類逼出來，那只會是啞山不幸的開始而已，元籬大爺為什么這么想要找到卑大人呢？」

    「一天找不到他，我就一天無法安心。」

    「找到他，大爺要做什么？」

    「……」

    丈狐看著陷入沉默的元籬，繼續(xù)開口：

    「放過卑大人吧?！?/br>
    「我放過他，他還未必放過我呢?！乖h悻悻然地說。

    「我們狐族和你們兩大族生活在這座啞山上都已經(jīng)這么久了，唯一的冀望就只是和平的生活而已?！?/br>
    「丈狐大人也會離開啞山嗎？」

    面對元籬突然沒頭沒腦的提問，丈狐只是笑了笑，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我丈狐住在這里太久，已經(jīng)走不動也走不了了，無論這座山成了什么樣子，我都不會離開。」

    丈狐說完元籬也不再說話了，他們只是靜靜的看著被月光溫柔包裹著的森林正在沉睡，但這場美夢終究會被即將升起的朝陽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