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在判決結(jié)果出來前舉行，這也是葉麗娟的意思。

    沒有尸體的葬禮該如何作數(shù)。金綰岑想葬禮本來就象徵大過實(shí)質(zhì)意義，死后被鳥獸啄食與火葬并沒有不同。所以她并不想?yún)⒓?，不想，她不知道該怎么參與其中，那可能是因?yàn)樗龥]有信仰的緣故，荒謬得像是無法連戲的分鏡圖。

    然而，杜佑南說過他討厭葬禮上的繁文縟節(jié)，特別討厭吵吵鬧鬧。他可以接受把骨灰愉快地撒向大海，僅此而已，這件事只有金綰岑知道。

    「但是……」

    棺材由扁柏木製成，放進(jìn)每個(gè)人對他的回憶。

    葉麗娟放入杜佑南的第一部電影製作企畫，密密麻麻的標(biāo)記與重點(diǎn)，看不出來是新人作品。

    相較起來，劉彥同前輩是徹底反面的例子。杜佑南在他生日時(shí)送的鋼筆有勉勵(lì)之意，然而劉彥同前輩說他太笨了，沒有領(lǐng)會(huì)，反而為了有一支鋼筆作為身份象徵而沾沾自喜。

    前輩打算重新開始，把身份還給杜製作，只為了追求一部好作品而活。

    鋼筆也落下了。

    整場葬禮，阿虎都沒有瞧過劉彥同一眼。阿虎說這是江湖道義，江湖就是只要有任何一人背叛，動(dòng)輒面臨生死存亡，因此做兄弟的只要敢背信忘義，比狗屎都不如。

    「我沒有什么東西要給他。無形比有形更有價(jià)值。」阿虎揹著吉他，撫過光亮的棺材。「我要他永遠(yuǎn)被我吵得不得安寧。」

    王定超沒辦法親自泡一杯咖啡給杜佑南，于是他刻了木杯，託金綰岑買上一袋咖啡豆要南自己動(dòng)手磨。

    樂兒不知道從哪里搞到一包捲好的大麻菸，金綰岑緊張得要命。

    「哎，總之放進(jìn)火爐燒應(yīng)該沒事?！拱⒒⒄f。

    「……你們?nèi)齻€(gè)不愧是他最好的朋友?！菇鹁U岑破涕而笑。

    金綰岑的回憶太多了，她半個(gè)也不想捨棄。杜佑南太狠，盈滿她全身再把她掏空得一乾二凈。

    「連你最后一面都沒見到。」金綰岑說。

    檢察官說汽車節(jié)氣門被晶片鎖定，遙控整臺(tái)車高速衝撞碼頭堤防，擋風(fēng)玻璃碎裂，后車箱彈開，裝運(yùn)遺體的袋子恐怕隨洋流漂走，有可能是宜蘭，有可能是高雄，也有可能沉沒海底。

    「你不在了，既不是象徵也不是意義。我該拿什么來懷念你，我該付出什么才能把你忘記……」

    金綰岑摺好襯衫放入，折下南乾燥后收藏在保險(xiǎn)箱里的黃玫瑰上的一片花瓣。

    「你不會(huì)再凋謝，已經(jīng)不會(huì)了。」

    一個(gè)吻落款棺木。

    她的極限不過如此，不能再更多，不會(huì)再更少。不是光明也不是黑暗，天光的色讓世界進(jìn)入了灰暗地帶。

    葉麗娟的新司機(jī)小路載他們到碼頭，擁有一等游艇駕駛執(zhí)照的小路開來一艘全長三十三公尺的三層游艇，金綰岑捧著骨灰罈上船。

    「你有沒有看過這副景色，一望無際彷彿置身在世界邊緣，雨下了，又冷又陰暗，你依然覺得美，你會(huì)說因?yàn)槲以谶@，而這一切加起來全沒有我美。」金綰岑把灰燼撒入大海。

    「可是我看不見你，我聽不見你的聲音，黑暗吞沒了所有?！?/br>
    劉彥同站在不斷下雨的甲板低聲啜泣。

    阿虎撥動(dòng)濕透的銳利琴弦?！改?，這把吉他今天就送你了。」他拍擊琴身，雨水散成子彈，泡濕的共鳴箱開始膨脹，無損阿虎穿透大雨的歌聲。

    quot;天上的小星星在夜里很美麗就像你的眼睛亮晶晶

    我們圍在一起營火已經(jīng)升起唱歌要很用力那個(gè)很用力

    月亮就是我照亮你的心溫暖你的心

    你是小星星陪在我身邊永遠(yuǎn)不分離

    heihaheiohaheioweiahei那魯灣naiyaoheiya

    heihaheiohaheioweiahei那魯灣naiyaoheiyoquot;

    那魯灣是虛詞，不具意義，正如這群無意義之人也就是他們的意義。

    「雨勢大了，回去?！棺诖搩?nèi)的葉麗娟說。

    「要返航了，請各位抓穩(wěn)。」小路廣播。

    葉麗娟肯定對他們這群人的行為嗤之以鼻，不過她帶著他們出海。金綰岑捕捉到一些什么，她尚不能完全確定，她還沉浸在痛苦中。

    因?yàn)閻?，因?yàn)椴粣?，因?yàn)樗麄儧]得選擇。

    一個(gè)放在心中已久的可能性。

    那是以前的她絕對想像不到的事情，但是從學(xué)校，從出版社，從製作公司，她不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女孩。

    船抵碼頭，阿虎率先下船，頭也不回地離開。他和劉彥同形同陌路，一段關(guān)係結(jié)束了就是結(jié)束，空缺沒得填補(bǔ)，也并不意味以后不會(huì)再發(fā)掘出新的可能性。

    他們是人類。

    不是神，不是怪物。

    只是弱小無力的人類，沒有接受或給予就活不下去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