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特別的人
28特別的人 那是一座橋,橋下的河流里除大大小小的石頭外,沒有水流,因為已經(jīng)一個多月沒下雨了。 橋下還有一個行蹤鬼祟的人,仔細一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活像個流浪漢。 那人拿起汽油桶,潑灑在橋墩上,喃喃自語,行徑異常詭異。 這一帶雖是荒蕪,但要是引發(fā)火災,誰又能確保不會有傷亡呢?南渡舟停好機車,沿著斜斜的河堤往下滑走,急忙道:「大叔……」 他才喊一聲,男子便提起圓形的塑膠桶將汽油往自己瘦巴巴的身上淋,「人生苦短,還不如早點解脫。」 俗話說好死不如賴活著。 南渡舟總不能眼睜睜見死不救,可是他卻很不擅長處理這種人性問題,只能病急亂投醫(yī),問:「這世上就沒有你值得留戀,或是覺得有趣的事情?」 他愣了愣,搖搖頭。 「我就有,你要聽嗎?」南渡舟壓根不管他聽不聽,只是想爭取一點時間,等消防隊和救護車趕來,「我調(diào)來這里之后,遇見一個很特別的人。」 他似乎被南渡舟的故事吸引,臉上警戒的神色松懈了一點。 「我覺得他特別好,但他卻說自己思考很負面,脾氣還不好,他所謂的脾氣不好,無非就是我干了蠢事時,碎念我?guī)拙?。我倒是覺得挺甜蜜的?!?/br> 對一個沒有求生意念的人說這些內(nèi)心話,擺明就是曬恩愛,這樣的行為似乎有點過分,還有些可恥。 可是,握著打火機的手徐徐垂了下。他抬頭望向橋墩外瑰麗的晚霞,回憶說:「很多年以前我也有一個特別的人,我也覺得他特別好,還特別的善良?!?/br> 「你的朋友呢?我?guī)湍氵B絡他?!闺x他莫約五米遠的南渡舟掏出了手機。 男人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忽然又說起別的事,「我的老家在南部,有老婆,還有一雙兒女,聽說他們都上大學了。」 他站累了,蹲了下來,深潭似的雙眼盯著河里望不穿的大石頭,又說:「我在他們兩三歲大時,便離開那個家,開始過著流浪的生活。二十多年過去,這個小島繞了幾圈,我自己也記不清;但我始終記得他那張笑得過分好看的臉?!?/br> 黝黑且滿是鬍渣的臉部泛起一抹淺笑,看起來倒像個正常人了。 南渡舟瞄了他虛握著的打火機一眼,不動聲色地又往前跨了一大步。 「我一直告訴自己這是最后一圈,但最后一圈還有一圈。我也知道她和孩子從來都沒有放棄希望,一直在等我回家,但我不愛她,無法給她更多,我的所作所為只會讓她在親友面前抬不起頭,回家,只是讓癒合的傷疤再次被掀開。」 南渡舟實在鄙視拋妻棄子這樣的人,但現(xiàn)在不是要追究誰是誰非的時候。問:「你朋友呢?」 命運捉弄人,早在他離家一年后,他就已經(jīng)先走一步,只是他前幾天才得知消息,這二十多年,他真的是白活了! 他對南渡舟露出一個感謝的笑容,謝謝他在他決定了自己人生的最后一段路程,還能有機會說出藏在心底的故事。 眼尾淡淡的笑紋彷彿滿天艷紅中一縷白云,「我正要去找他?!?/br> 驟然「嚓」的一聲,火光乍現(xiàn),昏暗的橋墩瞬間被照亮。 熊熊的火焰像烈日,但他不是沙漠中的旅人,他只想再看一眼蔚藍的海岸──「他」最喜歡的東海岸。 現(xiàn)在的他就像是赤著身體徒步于東海岸的艷陽下,除了熱,還是熱,隨之而來的是燒灼感、呼吸困難、肌膚感受到劇烈的疼痛。他的神色痛苦,聲音卻異常平靜,「別救我,讓我解脫吧!」 錯過愛人,愧對妻子與孩子,他不管對年輕還是對現(xiàn)在的自己,都失望透頂了。 南渡舟很想救他,可是又沒滅火器,脫下制服外套猛往他身上撲打,火并沒有變小,男人只是雙膝直接落了地。 汽油味、衣物灼燒味,還有皮膚被燒焦的味道,全都融合在一起,逐漸變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氣味。 消防隊和救護車一前一后趕來,火勢很快被撲滅,昏迷的人被抬上擔架、送上救護車。 南渡舟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最后的慈悲,按他的意思是說:「別救他,讓他解脫吧?!?/br> 這是他唯一的遺愿。 南渡舟把故事說完,看著眼前的戀人,覺得自己格外幸福。 查子驍打從聽見「我覺得他特別好」開始,一直沉浸這分甜蜜中,但后段的故事實在太悲催,這股甜蜜也慢慢融入了苦澀,百感交集,一時之間心情竟然難以平復。 南渡舟見他眉頭深鎖,試著緩和氣氛,玩笑道:「還好晚上不是吃烤rou?!顾幌肫鹉枪蔁齬ou焦味,覺得自己近期應該無法去吃燒rou了。 查子驍露出一個笑容,「天這么冷,我們下次還是吃火鍋?!?/br> 「查老師,今晚陪我!」 「查老師」三個字居然讓查子驍感到難為情,泛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如果南警員的班表正常,查子驍留宿的次數(shù)也越來越多,說不正常嘛情侶之間不就是這樣。 他猶豫著。 也許查子驍只是需要一個「正當」的留宿理由。 「遇見自焚的人我也是第一遭,你真的不留下來陪我嗎?」 有人說恐怖從來不是看見的,而是想像而來的。當南渡舟看見全身著火的他,并沒有覺得恐怖,但一回想起他身上的大火被撲滅后,那燒得面目全非的模樣,他才覺得心有馀悸。 「不陪你,我還算是人嗎?」 「不是人,」南渡舟親了他一口,「是神仙美男。」 查老師現(xiàn)在有一種錯覺──警察哥哥受的刺激應該不小。 * 翌日,南渡舟接到通知,表示他昨晚就離世。 落葉總要歸根。 要是以前的南渡舟,可能會覺得這不算什么事,就是塵歸塵、土歸土罷了,可是他現(xiàn)在卻覺得真實的人生已經(jīng)有這么多遺憾,至少最后一程能走得圓滿一些。 他交叉比對,查找失蹤人口的記錄,已經(jīng)來到第三天,宛若大海里撈針。喃喃自語:「難道沒有報案?」 「都二十多年了,」老警員指著屏幕的男子說:「這張臉要是掛上落腮鬍,就算是他老婆看到他,也未必認得出來,更何況面目全非?!?/br> 他盯著螢幕上的照片,想起了那雙盯著石頭的黑眸,再看看報案時間、地緣及身形特徵。 真的太難了! 他還是拿起電話撥打,電話是通了,但遲遲沒有人接,他正想掛掉就聽見了「喂」一聲。 后來,他們採檢dna比對,竟然就是,這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同事們都說這比中樂透還難,讓他下班后趕快去買一張。 想當然爾,一直覺得錢財乃是身外之物的南渡舟并沒有去買獎金破億的彩券,反而琢磨著耶誕節(jié)要送什么禮物給查子驍。 以前和章斌在一起時,南渡舟從來不特別在意這些,也許是查子驍最近半個月都沒見過他,一見上面便和南渡舟開玩笑說:「你能陪我吃頓晚飯,我差點就以為今天是什么特殊的節(jié)日?!?/br> 因此,他才會想和查子驍在平凡的人生中製造一些特別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