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縝默不作聲地停好車，揣上車鑰匙，先小馬一步往小路上走去。

    “葉……”

    不等小馬開口說話，葉縝硬邦邦地打斷，“你再磨磨唧唧的，等天黑了就不好找了?！?/br>
    小馬閉上嘴，緊跟在了葉縝的身后。

    畢竟是從小在山里長大的孩子，對于這條小路，小馬輕車熟路，哪怕不穿鞋，比葉縝還要麻溜。

    下到山腳后，路變得稍微好走了一些，兩人沒有耽擱，繼續(xù)朝前走，直到看到工地外的懸崖，小馬整個人很興奮，興沖沖地就要往前跑。

    葉縝是個粗枝大葉的人，這個時候才想起小馬只有一只鞋，他看著小馬光著的那只腳臟兮兮的，那些石頭尖銳鋒利，說不定會劃著腳。

    “你在這兒等著吧，我?guī)湍闳フ??！?/br>
    已經(jīng)夠麻煩葉縝的了，小馬不肯什么都不做，“我沒事?！?/br>
    另一只鞋就近在咫尺，小馬現(xiàn)在處于一個亢奮的狀態(tài)，葉縝也沒有多勸。

    那布滿碎石子的斜坡并不是那么好走，腳一踩上去，石子嘩嘩往下泄，踩不穩(wěn)不說，大點的滾石掉下來砸到人是很危險的。

    葉縝把面前的石頭雜物一件件翻開，“是不是在這兒??？別找半天你記錯了位置。”

    “是的！”小馬很肯定，他對他的記憶力很有把握，就是這附近，只是從上往下看，對距離的目測肯定是有點差距的。

    好在上面倒垃圾也不是在這個位置，是在靠近隧道口的那邊，葉縝腳邊的石沙不停往下流，他抬頭一看，小馬居然已經(jīng)爬到了他上面去了。

    真夠心急的……

    下面的石沙流失太多，上面也支撐不住了，“嘩”的一聲，幾塊兒大石頭擦著小馬身邊滾了下去，在最頂上的那塊兒石頭也看著搖搖欲墜。

    葉縝忙開口，“不行不行，我怕那石頭掉下來了！我們……”

    話還沒說完，懸在最上面的石頭壓塊了下面的石沙，飛濺起來的石子到處都是，葉縝拉了小馬一把，兩人一起滾到了左側(cè)，大石頭從小馬原本站著的地方一路滾到了山腳。

    眼前一片灰撲撲的，小馬心臟撲通撲通直跳，這才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他胳膊被葉縝捏得很疼，又聽到葉縝罵了句臟話。

    “媽的，老子要是為了找只破鞋掛了，真你媽不值?！?/br>
    小馬剛想說話，視線越過葉縝的肩頭，他的鞋卡在石頭縫里，“我的鞋！我看到了！”

    拿到鞋后，兩人小心翼翼地走下斜坡，鞋上全是灰塵，因為是泡沫的比較輕，沒有被壓壞的痕跡。

    小馬蹬了蹬鞋底，高興壞了，“謝謝你啊。”

    葉縝白了他一眼，轉(zhuǎn)身就往前走，說出去都沒人信，他會為了找一只泡沫涼鞋差點命喪崖底。

    鞋的事情解決了，小馬整個人輕松了不少，笑著跟在葉縝身后，走了沒多久，他喊了一聲“糟了”。

    “又怎么了？”葉縝真想揍他了。

    小馬跑到葉縝跟前，“我是跟唐介臨一起上來的，他去上廁所了，找不到我，他肯定會著急的?！?/br>
    難怪大哥叫自己拿兩瓶水出來，原來是給唐介臨和小馬的。

    他剛想說打個電話給唐介臨，兜里的電話就響了，一看是唐介臨的名字，葉縝把手機塞到小馬手里，“你自己跟他說?！?/br>
    小馬覺著葉縝聽到“唐介臨”的名字反應有點古怪，他沒有多問，先接通了電話，跟唐介臨解釋了一番，才掛斷將手機還給葉縝。

    葉縝拿過手機，連問都沒問，小馬下意識說道：“你們吵架了？”

    吵沒吵架的，能跟小馬這個小屁孩說嗎？他懂什么啊。

    葉縝淡淡來了一句，“平時看著你話挺少的，沒想到背地里這么八卦?！?/br>
    小馬不懂什么八卦，其實有件事藏在心里，他想問很久了，只是不知道怎么開口，也不知道問唐介臨好，還是葉縝好。

    葉縝今天能陪著他下來撿鞋，他忽然覺得，葉縝脾氣沒那么話，也就是看著兇。

    “上次去洗澡，你跟唐介臨是在親嘴嗎？”

    葉縝走在前頭的，聽到小馬的話猛地矗立在原地，后腦勺像是被人狠狠敲了一棍子，有點暈了。

    小馬也跟著停了下來，他繼續(xù)問道：“你們?yōu)槭裁从H嘴？我看電視上，情侶才親嘴，你們是在談戀愛嗎？兩個男人也能談戀愛？”

    真想掏出本《十萬個為什么》蓋在小馬腦門上，哪兒來那么多為什么，連葉縝自己都沒想明白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啊？”葉縝一心虛，嗓門兒也跟著大了起來，“我他媽哪兒知道？”

    小馬覺得葉縝的模樣很好笑，“談沒談戀愛你都不知道嗎？不談戀愛你干嗎跟人親嘴，耍流氓嗎？”

    親嘴親嘴的，這兩字聽得葉縝腦袋要炸了，自己的臉皮已經(jīng)夠厚的了，沒想到這山里的小孩不知道害臊的。

    “你好好讀你的書吧，大人的事情你少管?！?/br>
    小馬臉上的笑容凝固了，小聲道：“我不讀書了，過幾天……就得去親戚的磚廠打工了……”

    第33章

    葉縝自己也沒念多少的書，他連高中都沒混完，就出來工作了，只是小馬年紀比當時的自己還要小一點，讓他詫異的是，小馬會主動跟他說起念書的事情，他以為，小馬會更愿意跟唐介臨講。

    自己再怎么粗心，也能分辨出小馬輟學和自己輟學的區(qū)別，自己是實在不愿意學，只想著出來混社會，大哥也是管不了了，才讓自己去學了一門技術。

    而小馬不同，小馬反應明顯是不想輟學，而且去磚廠有什么出路，干到死也只是一個體力活的工作。

    “不想去就不去唄?！痹谶@兒的這些日子，葉縝也能看出小馬家境不是很好，家里孩子還不少，連忙又問了一句，“你爸媽不讓你讀了？”

    其實爸媽并沒有明說不讓自己讀了，還說讓自己選，可是無形的壓力，讓小馬沒得選，他不能那么自私，他要是接著讀，家里多了一個用錢的人，少了一個勞動力，哪兒由得了他去選擇。

    葉縝看了一眼小馬腳上的涼鞋，忽然之間明白小馬為什么不能讀了，但是從小到大沒在金錢方面受過罪的葉縝，做不到完全地感同身受。

    有很多人都不能讀書，像他這樣的，是自己本身的原因，像小馬這樣的，因為家庭的原因。

    以葉縝的生活態(tài)度來說，如果不能讀書已經(jīng)是無法改變的事情，那么就規(guī)劃好走向社會的路。

    他看得出來，小馬挺不開心的，說話也收斂了許多，“那……讀不了就沒辦法，但是我覺得磚廠也不是個能干得長久的工作，如果你家里有什么難處，挺過這段時間，你還是跟你們父母商量一下，學門能吃飯的手藝?！?/br>
    事已至此，葉縝也只能安慰小馬，“讀書也不是唯一的出路，以后的事情，誰又說得準呢？”

    兩人原路返回，剛爬上公路，唐介臨和葉緬已經(jīng)在摩托車旁等著他倆了。

    上個廁所回來，小馬就不見了蹤影，唐介臨跟著葉緬在工地找了一圈，最后還是有工人說，看到葉縝騎車帶著小馬走了。

    給葉縝打電話也是小馬接聽的，電話里不清不楚的，說是找什么鞋子去了。

    葉緬忙開著車帶著唐介臨下來找人，在路邊便看到了葉縝的摩托車，等了一陣，才看到兩人狼狽地爬上來。

    剛沒看到人，葉緬怕兩個人出事，也就沒有在電話多說什么，現(xiàn)在見到葉縝平安無事，他壓抑得火氣有點上來了。

    “你倆到山腳去撿什么鞋？不要命了？小馬不懂事，葉縝你都是大人了，還不懂事嗎？”

    當著唐介臨的面兒被大哥指著鼻子責罵，葉縝面子上多少有點過不去，他又懶得跟他大哥解釋，“這不是沒事嘛，我回工地上去了，你送他倆回去吧?！?/br>
    說完，他作勢就想騎著摩托車走人，誰知胳膊上一緊，唐介臨一把將他了回來。

    “別動?！碧平榕R喊了一聲，葉縝像是被點了xue道一樣僵在原地，“你胳膊怎么了？”

    葉縝抬起胳膊看了一眼，胳膊肘的位置有點擦傷，他想大概是在躲石頭的時候蹭到了，不提醒他都沒什么感覺。

    “沒事。”

    葉緬就看不得葉縝那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嘴臉，就連命都不放心上了，“什么沒事？你今天是運氣好，等你被埋在下面，看你還說不說沒事？”

    小馬想幫葉縝解釋，但是葉緬火氣挺大的，他看了看葉縝，葉縝又示意他不要說話，他只能暗暗閉上嘴。

    兩人的小動作被唐介臨看在眼里，他沒有揭穿，只是接過話，“回去擦點藥吧，現(xiàn)在天氣熱，很容易感染的?！?/br>
    葉縝沒有拒絕，騎著摩托車跟在他大哥的車后面。

    到家后，小馬有點擔心葉縝，想要跟著上樓去，但是葉縝讓他該干嗎干嗎去，他只能眼巴巴地看著。

    不讓小馬跟來了，主要是不想讓小馬也聽他挨罵，果然，一到房間后，大哥又開始沒完沒了了。

    “我還以為你出來工作這些年，德行有點長進，你看看你自己，做事還是不計后果?！?/br>
    “你當你現(xiàn)在還是小孩，有沒有危險心里沒點兒數(shù)？”

    葉縝自知理虧，難得沒有跟他大哥對著干，坐在一旁，默默地聽著他大哥念叨。

    倒是唐介臨在一旁聽不下去了，攔著葉緬，“算了算了，人沒事就好，幸好我?guī)Я怂幍?，擦點就行了。”

    葉縝盯著唐介臨走神，他看著唐介臨蹲到行李箱旁，從里翻出個小袋子，一堆被翻得亂七八糟的衣服里，有個眼熟的東西。

    他的小電扇？可自己不是扔了嗎？唐介臨什么時候撿回來的？為什么撿回來又偷偷藏起來？

    怕兩兄弟傷了和氣，唐介臨勸了葉緬一陣，葉緬才沒再繼續(xù)說教，看著一直沒開腔的葉縝，他又叮囑道：“今天別去工地了，歇會兒吧，你也消停點，讓整些事情出來。”

    等葉緬走后，唐介臨下樓去打水，一到廚房，見小馬將葉緬堵在了門口。

    “葉叔叔，不是葉縝是下去的，是我下去，他不放心我，才陪著我一起，你別罵他了。”

    葉緬面對小馬的時候和藹多了，“我知道啊，葉縝就是太隨心所欲了，我不得趁這個機會多罵他幾句，但是叔叔得說你兩句，山下多危險啊，你倆都不該下去?！?/br>
    小馬點了點頭，滿懷愧疚地目送葉緬離開。

    唐介臨上前拍了拍小馬的腦袋，安慰道：“沒事了，趕緊回去吧?！?/br>
    送走小馬，唐介臨端著水上樓，他先用水給傷口清洗了一下，隨后又擦了點碘伏。

    見葉縝一直不說話，唐介臨還以為葉縝在跟他大哥生悶氣，柔聲問道：“剛剛我都聽小馬說了，是他非要下去的?！?/br>
    葉縝雖說幼稚，但挺講義氣的，秉著一個人挨罵的原則，絕不會拉著小馬一起下水。

    等了一陣，還是沒等到葉縝的回答，他抬頭一看，葉縝目光淡淡的，表情有些難以捉摸。

    剛看到葉縝對小馬使眼色，唐介臨就猜到了大半，山里的孩子家教比較極端，弄丟了丟壞了東西，回家是挨打的。

    “你大哥也是擔心你，你別生他的氣，兩兄弟有什么話好好說。”唐介臨改不了自己話多的毛病，又怕葉縝嫌他多嘴，嫌他煩，說了一半，又想換個話題，“你……”

    葉縝忽然開口，“你什么時候撿回來的？”

    “啊？”這問題沒頭沒腦的，唐介臨茫然地看著葉縝。

    “那個電風扇，我扔了，你為什么又撿回來？”

    唐介臨愣了一下，這才想起小電扇就藏在行李箱里，他有些難堪地低下頭，“小馬撿到，給我送回來的?！?/br>
    “你不是不要嗎？不要扔了不就行了嗎？收起來干什么？”

    唐介臨聽著怪不是滋味的，他明白的，葉縝追問的不僅僅只是小電視。

    在葉縝心中，自己不要的不是小電扇，是他的心意，扔掉的也是他的心意，收起來的還是他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