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尊冷酷無情 第63節(jié)
若劍閣發(fā)展到現(xiàn)在,還需要師叔祖為他們爭取機遇,那也甭修了。 …… 三千里劍閣皚皚,千仞壁立千峰雪。 起云峰巔頂沒有雪,這里高過了雪云,只有一叢叢劍竹,在風(fēng)里颯颯作響,好像山峰下起涌的云濤也有了濤聲。 雙文律偷得空閑,正好在山上調(diào)|教弟子。 岑瑞雙目茫茫落在空處,手按在劍柄上。他的修為已經(jīng)被禁封了,視力也被禁封,此時什么也看不見。 竹林濤聲入他耳中,化作山頂?shù)哪印W笥抑窳衷陲L(fēng)中颯颯而響、土石之下有蟲兒在鉆動、不遠處的院落里爐火噼剝……還有對面持劍的人。 他足尖一蹬,驟然拔劍,向雙文律直沖而去,劍光如電,剛烈堅韌。 當(dāng)—— 劍擊聲悠長。 雙文律也沒有用修為,手腕一轉(zhuǎn),帶著岑瑞的劍擺了一個弧,便卸掉了他的力道。 岑瑞被帶走劍勢后,已來不及對抗,便順其勢收了半招,重新舒展開一記橫斬。 他們的劍招都沒有殺意,這是一次指教。岑瑞已閉關(guān)了一年,在峻極峰上登到了第八層階。曾經(jīng)應(yīng)許他的指點,也該兌現(xiàn)了。 劍修,已成為修士,自如運使法寶,擊敵千里之外,為何還要手握長劍,日復(fù)一日的練劍? 雙文律仰而避開岑瑞的橫斬,在他的劍身上一挑,又將岑瑞的劍招帶走了。 一招又一招。岑瑞打得并不難受。 他的劍招并沒有落空,每一次都落實了,只是每一次都被帶開、卸掉。 在這樣一劍又一劍當(dāng)中,他九死一生以魔的身份闖到云門臺的決絕凄烈,便也隨之卸掉了,變得圓融內(nèi)斂。 手中長劍,道心所寄。修行既是修心,心飄忽難尋、難定、難調(diào),以手中之劍寄托道心,將無形顯化為有意,練劍即為煉心。 這是劍閣的修行法。 等到岑瑞身上最后一絲孤絕也平復(fù)下去之后,他的世界陡然一靜。五感之中,聽力已被禁。 但岑瑞的劍沒有停。他還能嗅到,竹葉的清氣、泥土濕潤,還有風(fēng)。 很快,他連嗅也嗅不到了,只有舌頭還能嘗到口中的味道。 甘而隱藏微咸,像含著炮制過的甘草。修士亦修身,津液如玉泉甘冽。那些微的咸,是因為壓力。 壓力,像空氣一樣,輕而無質(zhì),直到他注意到了自己口中這一點微不可查的咸。咸味入腎。腎臟之情志,為恐。 岑瑞恍然發(fā)覺到,他有恐懼。他在畏懼什么呢? 那一趟九死一生的歸家之路在心頭浮現(xiàn)。 不是生死。他在決斷生死之時的決絕凄烈早已被撫平。 不是劍閣。他已見到劍閣安好,已見到劍尊出關(guān),他有這個信心,無論天地動蕩,劍閣都將繼續(xù)屹立在乾坤的東南之極,守衛(wèi)世間。世濁則逆,道清斯順。 是自己。 他在畏懼自己成了一個魔,失掉憑立世間的身份。家鄉(xiāng)宗門成了憎惡他的絕命窟,師長朋友成了恨他欲死的仇敵。只能以魔的身份,在魔淵做個流離失所的飄零客。 岑瑞忽然什么都嘗不到了。最后剩下的是觸覺。他還能感受到握在手中的劍。但他已沒有了壓力。 那與他相接的另一柄劍每一次都恰到好處地接住了他的劍。 他不需要顧慮看不見、聽不聞、嗅不到、嘗不得,他只需要順著另一柄劍的引導(dǎo)出劍。 不需要畏懼。 當(dāng)岑瑞的觸覺也消失時,正立于大地,橫劍于胸前。但他握著的已不只是這柄長劍。一柄堅韌剛強的長劍之影緩緩浮現(xiàn)。 五感皆去,唯有意存。 諸假褪去,本真自顯。 這一柄自浮現(xiàn)的長劍,是他的劍心。 每一個劍閣弟子都有一顆劍心,照映著所有劍閣前輩的劍心。平時不顯威力,唯有在最險惡的時候出現(xiàn),為他們破開一線希望。 尋常弟子只有在最險惡之時才能使用劍心,是因為他們本來沒有達到可以運使劍心的修為,因為劍閣功法的威能,以其創(chuàng)作之時的傳承與仁心,為所有后人留下的慈心,是無數(shù)劍閣前輩對門下后輩的看顧。 岑瑞已經(jīng)登上了峻極峰第八級階,距離掌握自己的劍心只差一步。 現(xiàn)在他跨過了這一步。 何以畏懼? 只要他的劍心還在,就永遠都是劍閣的弟子。 岑瑞修為解封、五感盡復(fù),睜開眼時,正瞧見雙文律接住一片飄落的竹葉,意態(tài)悠然。 岑瑞喜悅而恭敬地行了一個禮,離開了起云峰。 這才沒閑幾日,雙文律就收到昊祇的傳訊。 昊祇的聲音很沮喪:“要不您還是來擔(dān)任一個神位吧?!?/br> 雙文律:? 昊祇:“不先定下您的神位,我定不了其他神位。乾坤的規(guī)則不許?!?/br> 雙文律:“……要不你走吧?!?/br> 昊祇:……? 寧閑眠也在笑。他被昊祇請求來勸雙文律。 昊祇覺得乾坤一定要給雙文律安排一個神位,是想要護道者做個監(jiān)察。他為此專門設(shè)下了一個沒有任何束縛的神位,只要雙文律答應(yīng),就可以進行下一步了。 寧閑眠笑過之后,卻對雙文律問道:“你的傷的確好全了嗎?” 兩千一百年前,雙文律身上曾有一座神位,這座神位一直存在了三百年,直到一千八百年前,雙文律前世終了,重入輪回,被柏崖重新引渡入劍閣。 這座神位并非不是雙文律自修的,也不是為了協(xié)理乾坤規(guī)則的神道修行。一千八百年前,乾坤的規(guī)則早已完善了許多。這座神位,是乾坤給雙文律結(jié)出的果,是為了療愈他的傷。 一千二百年前,魔淵入侵時,魔主方拂歌曾言雙文律身上有傷。那傷不是雙文律這一世所受的,而是在三千年前的那一場大劫當(dāng)中,他的魂魄幾乎要碎盡,在塵世當(dāng)中輪回了九百年之后,方才愈合到可以修行的程度。 乾坤一定要給雙文律一座神位,是不是因為他的傷還沒有好全? “我的傷已經(jīng)好了?!彪p文律道,“否則乾坤不會放諸多規(guī)則碎片進來?!?/br> “乾坤為何一定要給我一座神位……或許是為了之后做打算。” 乾坤不知被誰盯上了,身為護道者必然閑不下來,有這樣一座神位,乾坤能夠給他更多的支撐。 這座神位對他沒有負擔(dān),接著也就接著了。 搞定雙文律這邊之后,昊祇終于可以找一個在乾坤中協(xié)助他的人了。 他找到了福德閣的萬稱心。 萬稱心是福德閣的當(dāng)家大掌柜。 福德閣修行以公道為基,傳承法寶“一桿稱”,聲名赫赫。一桿鐵稱量人亦量己,心若生瑕,鐵稱便生銹。這是能夠警醒修士道心瑕疵的玄妙法寶煉化法,修此法的修士,幾乎不會被魔無聲無息地侵蝕了道心。 選定之前,昊祇先與雙文律說了一聲。 “萬稱心啊……”雙文律道,“也算合適?!?/br> 分封諸神位或許恰能成為她顯化心障的機會。 …… 福德閣總閣。 萬稱心登上一間流水環(huán)繞的六角閣樓,推開頂層的門。 房間內(nèi)擁金疊翠,一個身披金縷衣的女子正倚在一堆繡金描銀的軟墊里,撥弄眼前的珠簾。 “娘?!比f稱心道。 這是福德閣已退休的老掌柜萬寶光,據(jù)聞已把鐵稱修成了金稱,一顆道心如金不朽。兩人并非血緣母女,卻比這層關(guān)系還要更親密一些——她是萬寶光曾經(jīng)的法寶“一桿稱”生靈所化。 萬寶光懶懶回頭,指尖還繞著一段華美的珠串。滿屋富麗都壓不住她,只襯得她雍容典雅。 “稱心,你有什么拿不定主意?” “娘,剛剛乾坤動蕩之后,昊祇前來找我……”萬稱心將昊祇的想法一說。 萬寶光一手托腮,聽她慢慢講完,問道:“你想怎么做?” “這是我們福德閣的機會?!比f稱心道。 福德閣修公道,然而謀求利益并不代表一定會不公道。現(xiàn)在這個機會到了她手中,她可以借此讓福德閣更上一層樓。 萬寶光靜靜聽完萬稱心的打算,又開口問道:“你說昊祇設(shè)立天庭、陰司共三萬六千神位,其中七十九座神位已然有主,這些神位的名號都是什么?” 昊祇給了萬稱心一張真靈位業(yè)圖,萬稱心當(dāng)即將之列了出來。 位業(yè)圖中可以大約看出諸神位的高低。已經(jīng)定下的七十九座神位分散于不同分部當(dāng)中,這是昊祇為了更好地記錄乾坤規(guī)則,給本世界生靈安排的位置。但其中卻有兩座神位不同。它們位于整個位業(yè)圖最高一層。 一個“合虛昊祇上帝”,這是昊祇給自己化身的神位,另一個“正應(yīng)真定道君”…… 誰能夠和一方世界的規(guī)則化身平起平坐?乾坤的規(guī)則至公,不會化身擔(dān)一座神位。能夠在這個位置上的,只可能是一個人:乾坤的護道者。 “另一個是劍尊?!比f稱心道。 萬寶光循循善誘:“既然劍尊已經(jīng)擔(dān)了一座神位,封神的事情為什么會落到你的手中?” “莫非封神是個苦差事,劍尊不想讓自己和劍閣門下沾手?”萬稱心迷惑道。她自己也不相信這種可能,可除了這個,還會有什么其他的緣故? 萬寶光看出她的迷惑,笑問道:“福德閣修行的劫難落在哪里?” “貪?!边@次萬稱心答得很快。 福德閣修公正,貪最易壞公正,福德閣干脆就開始以貪煉心,開了乾坤中最大的商會。 凡是福德閣弟子,都需要擔(dān)任商會中的職務(wù),沒修出法力就開始沾錢、有修行后就是各種丹藥法器,隨著修為增長,所任職務(wù)越來越高,接觸的珍寶也越來越貴重。這是由輕及重,從微處開始煉心,借由福德閣可以顯示道心是否有瑕的獨門法寶,一步一步修持道心。 世間修行法皆如此,有其優(yōu)勢,就必然有其缺陷。 “貪是劫難?!彼⑿χ嫒f稱心把一縷頭發(fā)別到耳后,“你有劫難,所以你看這是機會;劍尊沒有劫難,所以他看這是麻煩?!?/br> 萬稱心迷茫地抬頭看她。 萬稱心本體金稱不朽。貪對她來說,還算劫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