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尊冷酷無情 第58節(jié)
朗擎云的每一道經(jīng)脈都在疼,他卻忽然開始笑,笑聲越來越大,震得識海冰原下的劍痕中水流激蕩。它們翻涌著,沖破冰層!如一場大潮,淹沒了整座識海。 那些被冰封的名字隨著潮水一起涌出。 蔡酥紅,他已經(jīng)記不清她離去前的神色了,他當時全部的心力都在控制自己不要殺了她。但他記得她擋在自己面前,記得她那口能擋得住整個人的大鍋,記得她做的熱湯面…… 他記得幫他破去道種殺意的雙兄,記得他給邵四的傳承救了自己全家人的性命,記得他說“你借了我一件斗篷?!薄澳氵€請了我一碗熱湯面?!薄?/br> 他記得他的家人,季紅蘿一直在打理整個家,大家的衣服都是她做的;邵四拖著一條瘸腿,干活卻從不肯比別人少出半分力氣…… 他記得大jiejie…… …… 同在遂州。 蔡酥紅突然抬起頭,向這個方向遙望過來。 “我布置的秘境被進去了?!彼?。 “你可能會死?!泵鼐诚到y(tǒng)道。 “我就去看一眼?!辈趟旨t道,“我想當大俠嘛。大俠都是舍生忘死的?!?/br> 秘境系統(tǒng)嘆了一口氣,沒再說話。 蔡酥紅笑了一聲,一頭闖向了沖和城。 …… 朗擎云記得每一個對他好的人。這世上還有人記掛他。 道種從他胸中傳出一陣陣激烈的動蕩,想要將那才涌上冰原的潮水凍結(jié)。 可是曾經(jīng)如此酷寒、高曠、漠然、令他難以抵擋的力量,竟如此脆弱。在他越來越大的笑聲當中,那一道劍痕越裂越大,劈開了整座冰原! 秘境外,陰沉沉的天空終于落下了雪。隔著秘境,片片雪花如虛似幻穿過朗擎云的身體。 溫暖的、柔軟的水流在他的識海涌動,堅冷的冰在這水中發(fā)出咔咔裂響,碎裂成塊,又從碎塊裂成一片片。 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他的識海中在春河化凍。 道種在激烈地試圖重新掌控他,朗擎云靠道種強撐著的身體愈發(fā)破敗不堪。 “你知道嗎?我在從傳送陣出來昏迷的那一陣兒,做了一個夢?!彼粏〉?。 血銹刀的夢。 他夢中的年輕人已經(jīng)變成了老人,頭發(fā)白了一半,眉間眼角刻痕深深,滿身落拓的風塵,還是背著那柄劍。 而江湖上那柄削鐵如泥的寶劍,已經(jīng)成為了無人追逐的傳說。 他的脊背還是挺直的,但他已快要背不動這柄劍了。 朗擎云看得出來。這柄劍,一直在要殺呀!他的眼睛里已經(jīng)積滿了晦暗的陰影。 他背著裝劍的匣子,來到城中澡堂,干干凈凈洗了一個澡、修了一下面、換了一身新衣服、睡了一個好覺,然后,打了一壺熱酒,來到了大雪覆蓋的湖上。 湖水已經(jīng)結(jié)了厚厚一層冰,又被大雪覆蓋,連天的白里,只有一個孤坐的人。 朗擎云坐到他身邊。虛幻的、遙遠的,看著這一場陳舊的雪。 這也許是他終于等到的封印血銹刀的辦法,也許是他最后一場夢,也許是他最后一次同這夢中相隔無數(shù)年的朋友相見…… 雪湖反射出盈盈的光,倒映進老人的眼睛里,好像洗去了晦暗。這雙眼睛一點一點明亮起來,讓朗擎云又想起了曾經(jīng)他還是個年輕人的模樣。 他把劍匣放在身前,看著白茫茫的雪,提起壺一口一口喝著酒。 熱酒慢慢變得溫了。溫酒慢慢變得涼了。 他從劍匣中取出劍來,光亮的劍身倒映他的眉目。他忽然笑了: “欲登扁舟同載酒……” …… “我想活……”朗擎云喃喃道。 他一直都想活,所以他聽從道種去修行,又開始抵抗道種對他的影響,所以他拿到血銹刀后絕不肯放手,所以他一直在兩者的拉扯之間苦苦支撐。 道種的沖擊愈發(fā)頻繁,它那一套又一套的大道理拼命往他識海當中塞。 朗擎云還在笑:“蒼天之下,一切眾生皆無不同,皆如草芥。我不在乎他們,也不必在乎自己。我連自己都不在乎了,你憑什么認為我會在乎你?” 在道種的寒冰徹底覆蓋了他的識海之后,他已經(jīng)不想活,他唯一剩下的念頭,就是毀掉血銹刀和道種! 朗擎云把瓶里的丹藥倒進口中囫圇吞下,借著丹藥的力量讓這具軀體再撐一撐。 他瞥了一眼秘境外面,那四個修士已經(jīng)開始破除這座秘境,看樣子用不了太久。更遠的地方,許多遁光回環(huán)盤繞,那些都是得到了消息想要來奪血銹刀的修士。 天上的雪越來越大了。 他現(xiàn)在又想活了??墒羌偃缁畈涣?,也只能走下去。 他已經(jīng)背不動道種和血銹刀了。 朗擎云倒握血銹刀,他握著刀身上遍布血銹的那一截。 血銹刀的劍鋒冰冷鋒銳,觸之即傷。這一節(jié)血銹,護著每一個觸碰劍身的人。 “我做了一個夢……”朗擎云輕輕道。 在他的夢境中,他遙遠的朋友孤坐在雪湖上。 他的朋友已經(jīng)老了,但眼睛卻還像年輕時一樣。 那時他才從山上下來,滿心都是對劍法的喜愛。他想要去好好洗漱去一身在山林中沾染的落拓,精精神神地去見他的朋友們,與他們分享他的喜悅…… “欲登扁舟同載酒,彈劍歌花落。” 他再也沒能和朋友們一起在湖上同舟載酒,彈劍而歌。 老人舉杯喝盡壺中最后一盞酒,輕撫劍身,笑意舒然。 “……煙雨湖光……” 他倒持劍柄,將劍尖對準自己的胸膛。 “……波里眠?!?/br> …… 當那節(jié)世界上最鋒利的劍尖從他背后穿出時,已經(jīng)變得銹跡斑駁。 血銹刀一直有主人,它的主人用滿膛熱血,給它鍍了一層血銹,用一世信念將它困鎖。 他也可以。 朗擎云將劍尖對準自己的心臟。 “血銹刀,你這么喜歡殺,什么都想殺一殺,有沒有殺過道種?” 秘境外,大雪紛揚。 他抬起頭。 “梨花落落如雪……” …… 蔡酥紅終于闖到了這一片雪云下。沖和城上,有兇惡的氣息盤旋。 秘境系統(tǒng)本想說“你現(xiàn)在退還來得及?!钡挸隹跁r,卻變成了一個問題: “這是你的‘俠’嗎?” 蔡酥紅頓了一下:“算是吧?!?/br> 一個修仙的妖,卻向往凡間的俠。 也許是因為那些故事中的仙人們?nèi)バ姓塘x之事時,總是如此輕易,遙遠得如隔云端。而那些故事中的凡人們,為了行自己的道義,寧可拼卻性命。 …… 邵四抬頭看著天上的雪。 他的臉很白,一副精氣神不足的萎靡模樣。 季紅蘿給他披上一件斗篷,道:“外面冷,你快回去吧?!?/br> 邵四打了個晃兒,搖搖頭:“我醒醒神,然后去爬山。” “你歇歇吧,別強爬了。”季紅蘿擔憂道。 邵四說得是他夢中的那座山。那是不傷人的正法,但讀書讀久了還會消耗人的精氣神呢,更何況是反復在懸崖跌落? 若只是一天爬一次,這術(shù)法絕不至于將他消耗成現(xiàn)在這副樣子,就算三次五次,也不至于。但他們現(xiàn)在不缺吃穿,也沒什么可做的事,邵四就把所有時間都花在夢中爬山去了,一天下來爬了何止五次? “我擔心。三jiejie,我最近越來越不安?!鄙鬯牡馈?/br> 季紅蘿攥著手:“可你站都站不穩(wěn)了,再這樣下去,怎么等到二哥回來?” 她也擔心,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盡量把這個家撐下去。她不能讓二哥回來的時候,見到家里少了哪一個。 “二哥還能回來嗎?”邵四低聲問道。 季紅蘿的臉白了,但她沒有喝止邵四。她也不止一次地想過這個問題。二哥離開快一年了,到現(xiàn)在一點信兒都沒有。越往后,她就想得越頻繁。 像他們這類人,是沒有資格矯情什么話吉不吉利的。他們只有時時刻刻都做好了對最壞情況的打算,才能活的穩(wěn)當點兒。 “如果……如果二哥真的不在了,我只有有了修為,才能養(yǎng)活得了這個家?!鄙鬯牡吐暤?。 “那也輪不到你現(xiàn)在就拼命。”季紅蘿緊緊抿著嘴,嘴唇白得像像雪一樣,“大jiejie可以做的事,我也可以做?!?/br> “先是大jiejie,之后是二哥。”她轉(zhuǎn)頭看著外面的雪,“我行三。” …… “我想活?!崩是嬖频种鴦猓齑筋澏?。 蔡酥紅留給他的秘境快要破了,秘境外的修士已經(jīng)能夠看見里面的情況。他們驚異地看著這個持有血銹刀的修士,不明白他為什么拼命逃走后反而要選擇自盡。 朗擎云看著天上的雪,眼里落下一滴淚。 梨花落落如雪,碧草細細如茵…… 他的手沒有抖,劍尖的殺意已割破了他的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