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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尊冷酷無情 第4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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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廳里的賓客當中,忽然有一個巨蜥妖一躍而起,向長石老怪直沖而去,一柄九節(jié)鋼鞭用力抽到長石老怪身上。

    長石老怪驚怖地看著鋼鞭落到自己身上。一聲巨響之后,巨蜥妖被巨力反震得倒退了幾步,座位上的長石老怪竟還是之前的模樣,滿身裂痕,卻沒有破碎。

    長石老怪松了一口氣,緊接著就憤怒起來。這個使鋼鞭的巨蜥妖是他的老相識,是他親自邀請來的!他竟如此迫不及待地想殺自己!

    “怎么會?!”巨蜥妖看上去卻比他更憤怒,“你怎么會沒事?”

    長石老怪早年立威的時候,曾殺過許多修士,其中就有這巨蜥妖的親友。

    長石老怪冷笑一聲,抬手就想殺了巨蜥妖,可他剛一動作,嘴角和胳膊上立刻生出許多裂紋來,他頓時不敢動了。

    長石老怪的修行雖然是以虛妄為根基,但這個虛妄的根卻深深扎在眾生的心里。打不破心中的虛妄,便也打不破長石老怪。

    長石老怪現(xiàn)在這樣,沒法活,也沒法死。他被窺破了虛妄,堅固的假象便生出來裂痕,只剩下他自己心中虛妄的門檻勉強維持著形體。

    假如他能徹底碎掉反倒是好事,那代表著他已窺破了這處虛妄。放下了這處虛妄,修行便能進益到一個新的境界。

    但是他太恐懼了,他的恐懼將這些碎片牢牢緊抓,生怕死去——生死也是一處門檻。所以他現(xiàn)在生不得,也死不得。

    等到這些裂痕多到長石老怪再也抓不住時,若他還沒能放下,那時就能死了。

    ……

    大雨還在下。

    朗擎云找到了一處隱秘的地窟休息。地窟里很潮濕,但他沒得條件選。朗擎云把血銹刀用力插入地面,半跌在一旁躺下。他受了很重的傷,之前的幾粒藥只是醫(yī)好了他破爛的腑臟,其他傷勢還需要安靜休養(yǎng)。

    五方鬼死了。長石老怪大辦這場壽宴,為得是謀劃血銹刀。為了之后談起來方便,他在邀請來的客人當中,挑選了幾個可信的老朋友暗示了他意在血銹刀,五方鬼就在他暗示的范圍當中。因此,在五方鬼失約后,長石老怪一定會派人去查看情況。

    但從朗擎云昏迷之后,一直沒有來尋找失蹤五方鬼的修士。他很安全的來到了這一處暫歇地。

    對于朗擎云來說,此時他的傷勢并不是最重要的問題,血銹刀才是。

    血銹刀距離他有一尺多遠,他沒碰它,可是他腦海里還有滔天的血浪在洶涌。

    殺!

    朗擎云恍惚進入識海當中。

    他的識海像一片永凍不化的冰原,這是道種的力量。但現(xiàn)在,這片冰原之上,已卷起了滔天的血浪,這是血銹刀的力量。

    道種和血銹刀像兩匹互相角力的馬,短時間內(nèi)誰也奈何不了誰。但場中還有一個朗擎云。

    雖然他敵不過這兩匹烈馬中的任何一個,但他手中的的確確握著它們的韁繩。

    為了殺五方鬼,朗擎云放松了血銹刀的韁繩,但這韁繩放開之后,再想拉回來就難了。想要重新達成平衡,就只能把對道種的克制也放開一些。

    可是假如他只做一個平衡左右的閥子,自己卻沒有任何力量,那么等到他將兩方的韁繩都放到再無可放的地步,他會怎么樣?

    他會被撕裂。

    冰原無際,血浪滔天。

    朗擎云低下頭,他看見自己手中有一柄劍。不是血銹刀,而是他自己用慣的那柄短劍。

    他握著這柄劍像握著韁繩,向前走出一步。

    腳下寒意刺骨,踏進無邊血色。

    殺意翻涌。他看見了吃人的山魈、看見了提著白子的五方鬼、看見了變成廢墟的荒宅……妖魔可殺,鬼怪可殺!

    朗擎云舉起短劍,向前橫斬!

    劍中沒有殺意,輕靈飄逸,像一片片輕柔的飛霜。

    他使得不是血銹刀的劍法、不是道種的劍法、不是世間任何一種修士的劍法。他使得是凡人的劍法,是他從夢中習得的劍法。

    這于修士無用的飛霜劍,此時竟破開了浩蕩的血浪!

    朗擎云又向前邁出一步。

    他看見了豬羊在屠夫刀下流淚、看見了涉獵剝皮的獵人、看見了桌上燉煮的rou塊……人也可殺!

    他又劈出一劍。

    他看見狼群獵鹿、看見了老貓捕鼠、看見了大魚吃小魚、看見了蚊蠅趨腐rou……鳥獸魚蟲皆可殺!

    他看見尸骸爛在地里、看見土中草木發(fā)芽、看見羊吃草、看見鳥吃果、看見菌菇生在樹木的身上、看見人們焚林耕作……草木可殺、天地可殺!

    萬事萬物,無不可殺!

    朗擎云一步一步向前邁步,血浪越來越?jīng)坝浚咸斓难珴u漸滲透他腳下的寒冰,道種帶來的冷意越來越弱,助他的清明也越來越弱,但他始終緊緊握著手中的劍。

    他用著夢中的劍法,好像夢中那個從不放棄的年輕人也在他身旁陪伴。

    可是,他還沒有學全夢中的劍,他也沒有見到那個年輕人最后有沒有解決血銹刀。

    血銹刀的意志在他的識海中昭示,告訴他:你要窺破這根本——

    這天地當中,沒有不殺伐的,眾生與天地因殺而生,因殺而存!殺伐是自然、是根本、是一切續(xù)存的道理!

    萬物皆殺,萬物可殺!

    識海外,蜷縮在地上的朗擎云雙目漸漸生出血絲,手臂顫抖著,仿佛自己跟自己角力,艱難的一寸寸向血銹刀伸去。

    等他再一次握住劍柄的時候,就不再是他運使這柄劍,而是這柄劍運使他了。

    道種在朗擎云胸中急急跳動著,可那掌握韁繩的人仍不肯放松。

    朗擎云停在了一道裂隙之前,那是一道像被劍劈出般的裂隙,里面流淌著最柔軟、最溫暖的水流。

    嘩啦。

    在幾乎淹沒了整個識海的血色當中,這些水流像清泉一樣涌出,撐起一間在梨樹林外的荒宅,窗戶里透出溫暖的燭光,映著一個個熟悉的身影。

    可那血色在荒宅外轉(zhuǎn)一轉(zhuǎn),轉(zhuǎn)眼就映出了另一幅畫面。

    難道你不曾獵取野獸用它們的血rou給家人補養(yǎng)身體?難道你的家人不曾殺過蚊蟲?難道你們不曾伐木建屋?難道你們從沒有殺過?難道你們永不會被殺?難道你們身上竟不存在殺的道理?

    殺伐之道,在每一個眾生身上。

    天地在殺眾生,眾生也在殺天地。這,才是輪回!

    識海外,朗擎云握住了血銹刀,卻不是它的劍柄,而是劍身上厚重的血銹。

    “我本來就會殺?!崩是嬖齐y看地咧著嘴笑。

    但他要不要殺,又為什么要聽一柄劍安排?

    他閉上眼,再一次陷入夢境。

    夢境當中,陽光明媚微風柔軟,道種的冷意和血銹刀的殺意皆褪去。朗擎云苦撐太久,此時在夢境當中忍不住閉上眼,在春風里站了一刻。

    真好啊!

    朗擎云只歇息了片刻,因為夢中的年輕人已經(jīng)離開了這一處陽光明媚的草地,向山坡上的一處宅院走去。

    朗擎云跟了上去。只有在年輕人附近的世界才是可見的,如果離得遠了,就只有一片茫茫白霧。

    拿著血銹刀這么久,朗擎云漸漸也對他的夢境和血銹刀有了更深的猜測。血銹刀是一柄無盡地渴望著殺戮的魔兵,這樣一柄純粹于殺戮的兵器怎么會記錄前塵主人的經(jīng)歷?

    他的夢境并非記錄在血銹刀當中,而是記錄在血銹當中。

    他想要尋找控制血銹刀的辦法,而這柄劍不是正被血銹封印著嗎?也許他只要跟隨夢中的年輕人,就可以尋找到封印血銹刀的辦法。

    年輕人的模樣已經(jīng)和上一次相見時全然不同。他換了新的衣服,但沒有修面,任由生出的胡須掩去了大半臉頰,背后的劍匣用粗布裹著。

    此時距離年輕人離開梁虎的鐵匠鋪時已經(jīng)過了四年,那些想要得到血銹刀的人在人世間翻了個遍也沒能尋到他的蹤跡,都陸陸續(xù)續(xù)地放棄了。

    對于許多人來說,無論是當年突然崛起的程詹,還是曾經(jīng)聲名遠揚的飛霜劍,都已經(jīng)成了過去的傳說。

    這是一座很素凈的宅院,青瓦白墻不見雕飾。

    年輕人還帶著血銹刀,他已嘗試過毀掉它、藏匿它,但都失敗了。它好像一定要被某個人握在手中去殺戮。但朗擎云知道,年輕人并沒有放棄,他的神情雖然疲憊,眼睛中卻仍然有神采。

    朗擎云有些好奇,他還有什么辦法嗎?這座宅院里住著的是什么人呢?他認為這個人有辦法解決血銹刀嗎?

    年輕人沒有走正門,他直接繞到后院去了,院中有一位穿著素袍的女子,神色溫柔安寧。

    年輕人輕敲院門。

    素袍女子問道:“誰?!”

    “季姑娘,是我?!蹦贻p人說道。他現(xiàn)在滿臉胡子的模樣,就算是見過面的人也未必能夠認得出,但他卻并沒有說出自己的名字,也沒有做任何可以取信于人的舉動。

    季姑娘沒認出他長滿胡子的臉,卻覺得他的聲音很是熟悉,因此她又仔細去看了看他露出來的眼睛。然后,她的臉色就變了。

    她打開門,對年輕人低聲道:“跟我來?!?/br>
    季姑娘帶著他一路避開人,來到一間沒有人的偏房,問道:“你去哪里了?這么多年沒有消息,我還以為你已經(jīng)……”

    年輕人笑了,他的笑很溫暖。季姑娘是他的朋友,他的朋友有很多,但不是每一個朋友在他遇到這樣的麻煩時,都還能信任;也不是每一個朋友與他四年不見,在他帶著一臉大胡子時,還能憑著一雙眼睛就認出他來。

    季姑娘上下打量了他一圈,神色放松了一些,問道:“你怎么這副模樣?我險些沒認出你來。”

    年輕人的笑容收了收,說道:“因為我是要來給你添麻煩的?!奔偃缂竟媚镆呀?jīng)認不出他,又或者假作認不出他,那他應(yīng)該立刻轉(zhuǎn)身離開。

    季姑娘的神色也鄭重下來,問道:“那柄劍還在你身上?”

    她知道四年前年輕人因為一柄寶劍被人圍殺,那是她最后一次得到與他相關(guān)的消息,這也是所有人最后得到的消息。

    年輕人點了點頭:“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br>
    他想把血銹刀交給季姑娘。

    季姑娘有一身醫(yī)術(shù),性情溫和善良,常年義診,也救治動物,見蟲蟻亦不肯傷。

    假如這柄劍一定要被某個人掌握,那么,它被放在季姑娘這樣的人手中,會不會就沒有問題了?

    季姑娘應(yīng)下了。

    她不是練武之人,也與這些人沒有什么關(guān)系。這柄劍對她來說是無用之物。她把它壓在包鐵皮的老樟木大箱子底。

    季姑娘不養(yǎng)寵物,沒有什么貓貓狗狗會打開銅鎖從雜物下面挖出這柄劍,也沒有什么老鼠能被控制著啃穿鐵皮,更不會有什么金雕把整個箱子抓走。沒有外力施加,這柄劍最多用殺意再破壞幾個劍匣。

    它的能力終究有限。假如它自己就能殺人,又何必一定要找一個主人?

    現(xiàn)在,年輕人給它找了一個沒有殺念的主人。

    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這柄劍一直安安穩(wěn)穩(wěn)地待在季姑娘的箱底。它沒有放出足以破壞箱子的殺意,沒有控制動物來幫它脫困另找一個主人。它似乎已經(jīng)黔驢技窮了。

    季姑娘仍然像之前一樣,每日晨起、打泉洗漱、讀書、散步、救治病患、從不殺生。她生活得規(guī)律又安然,那柄壓在箱底的劍沒有給她帶來任何改變,她好像已經(jīng)把那柄劍忘掉了。

    哪怕是在夢中,看著這樣安然的生活步調(diào),朗擎云的心也不由得隨之放松下來。

    他漸漸生出希冀:是不是只要心中沒有殺念,就可以控制住血銹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