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得出，寧閑眠這話是有意說給雙文律聽的。鸝鶋、毒草、蝕心草皆為暗喻，邱書峰雖然不知它們指代什么，卻能明白兩人講的道理。

    若鸝鶋不貪戀彩羽，縱有毒草，又能奈它何？

    “所以啊……”寧閑眠嘆笑，“為何要去做這等遭人怨恨又辛勞的事？不如扁舟閑渡，有求欲渡上船來，自執(zhí)自求自沉浮。”

    邱書峰默然片刻，道：“在下辜負(fù)長者意。只求盡其力爾，能助一人是一人，能助百人是百人。”

    “我自悠游，有何辜負(fù)？”寧閑眠笑道，“這是你選擇的道路，且去、且去?！?/br>
    一盞茶盡，道路已顯，林中風(fēng)起，習(xí)習(xí)送客。

    邱書峰起身欲拜別。

    馮飛不甘不愿跟著起身。他心中有個強(qiáng)烈的聲音讓他盡力留下，但他卻不知道是為了什么，也不知道該如何努力。

    剛放下茶杯，馮飛忽然聽到腦中有一聲音急切響起：“馮飛馮飛！清醒點(diǎn)！你還記得你是為什么來的嗎？”

    馮飛動作一頓，忘卻的記憶如潮水涌來。

    是了！這次進(jìn)入坐忘島的機(jī)會是他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在他腦中說話的聲音是系統(tǒng)。幾天前，這個名為“師父皆大佬”的系統(tǒng)找到了他，這是個能幫他拜得名師，從而走上人生巔峰的金手指。

    他能靠上邱書峰，也是系統(tǒng)的攻略。系統(tǒng)說邱書峰是一國柱石，是個不錯的師父人選。

    但馮飛絞盡了腦汁，邱書峰最后也只是收他做了個書童。

    馮飛對此很不滿。憑他展現(xiàn)出來的才華，邱書峰卻只讓他做個書童，也太瞧不起人了！

    不過他也不稀罕。他原本的打算，也只是讓邱書峰這個師父當(dāng)個跳板而已。乾坤中有神仙，凡人東西有什么可學(xué)的？他得了金手指，未來注定成就非凡！

    他不想再繼續(xù)當(dāng)書童伺候這老頭兒，就想讓系統(tǒng)幫忙給他另找一個師父，能一步到位跨入修行門最好。與這些凡人打交道太浪費(fèi)時間，他的壽命有限，每耽擱一年都讓人心疼。

    好在他的新手大禮包還沒有用。又花費(fèi)了一些代價之后，系統(tǒng)終于幫他重新找到了一個拜師機(jī)會！

    他好不容易才進(jìn)的坐忘島，進(jìn)來之后卻又忘了目的，險些耽誤了正事。好在現(xiàn)在醒悟還不晚。

    馮飛與系統(tǒng)溝通完，上前對兩人拜問道：“小子有一事不解?！?/br>
    邱書峰雖然訝異，卻也停了下來。

    雙文律抬眼看過來，這是他目光第二次落在馮飛身上。

    馮飛更緊張了，卻還是堅持道：“小子略通棋藝，見兩位棋局，是白勝黑負(fù)。但不知為何，小子又一直有種古怪的感覺，好似這局棋未分勝負(fù)。”

    “哦？還看出什么來了？”寧閑眠問道。

    馮飛盯著桌上的棋局，內(nèi)心瘋狂呼救：“系統(tǒng)系統(tǒng)！快掃描一下！還有什么??？”

    他根本不懂棋，哪里看得出來勝負(fù)？更沒有什么感覺。全靠系統(tǒng)幫忙，才能說上幾句。

    系統(tǒng)掃了半天，馮飛就只能裝作細(xì)看棋局的模樣盯著棋盤，心中愈發(fā)焦急地催促：“快點(diǎn)快點(diǎn)！你不是助我拜師的嗎？我不想錯過仙緣！”

    據(jù)他這個“師父皆大佬系統(tǒng)”所說，這兩位是他能拜到最頂級的師父了，若是錯過，也許再也沒有下次機(jī)會。

    可是他花費(fèi)那么大的代價進(jìn)入坐忘島，這兩人卻似乎都對自己不太感興趣，反而與邱書峰多有交談。

    系統(tǒng)終于掃描完了，略有遲疑：“你就說……看這盤棋好像看到了鋒利的劍與漫天星斗吧。你回去后自己也記得學(xué)學(xué)?！?/br>
    系統(tǒng)掃描著也覺吃力。若只分析棋局還好，白勝黑負(fù)很容易就能判斷出來?？墒侨粝胍輲?，馮飛得展現(xiàn)出些在修行上的天賦。

    棋局分了勝負(fù)，未分勝負(fù)的是下棋人落子時無意帶入的道。

    “知道了知道了，這不是有你嗎？”馮飛在心中回道。

    學(xué)棋有什么用？還有系統(tǒng)讓他背的那些書，又累又麻煩，反正系統(tǒng)里都存著，需要用的時候調(diào)出來一看或者掃描一下不就行了？等他修成能移山倒海的仙人，功名利祿豈不手到擒來？

    馮飛回完系統(tǒng)，忙照著答案說了。

    雙文律抬手從棋盒中取出一子，子落盤上，劍意驟發(fā)。還在掃描的系統(tǒng)一聲都沒來得及吭就下線了。

    “這一子呢？”他問道。

    馮飛還渾然不覺，又開始詢問系統(tǒng)。過了好一會兒，系統(tǒng)都沒有回應(yīng)，馮飛這才慌了神。

    他額頭上見汗，兩手抓緊，囁喏半晌說不出話來。

    寧閑眠溫和道：“感覺不出來也沒什么，單從棋局上來說呢？”

    棋局……他懂什么棋局呀！

    馮飛暗恨系統(tǒng)不搭腔，但半晌得不到系統(tǒng)的回答，只好一咬牙，猜著仙人下棋必有深意，挑著少有漏洞的話一頓夸贊。

    他說完后緊張地看著兩人面色，這樣應(yīng)該可以蒙混過關(guān)吧？

    雙文律面色淡淡，寧閑眠一笑，沒有說話，只抬臂一揮，袖袍拂動間，邱書峰與馮飛眼前霎時換了景象，左右都綠柳絲絳低垂、榆樹枝干彎曲，竟已是從松林當(dāng)中回到了之前的道路上。

    馮飛呆呆地站在那里，臉色數(shù)變不止，不敢相信自己失了機(jī)緣，可系統(tǒng)無論他怎么呼喚、咒罵都沒有回應(yīng)。馮飛慌亂于系統(tǒng)的沉默，竟沒有注意到邱書峰在喚他。

    邱書峰又喚了兩聲，馮飛才反應(yīng)過來。

    “你覺得那一步棋很好？”邱書峰問道。離了坐忘島，他也想起了遺忘的事。

    馮飛硬著頭皮道：“對。”

    “那是一步廢棋?！鼻駮宓?。

    馮飛腦中轟然一炸，再回神時，才注意到邱書峰的臉色和語氣都平靜得驚人。那是一種讓人感覺到壓迫的平靜。

    “我……我……”

    “你既有心尋仙，等到下一處城鎮(zhèn)中后便自去吧。人間瑣事，不該擾心?！鼻駮宓馈?/br>
    初遇馮飛時，邱書峰覺得這個年輕人心思略有浮躁，卻是難得的慧敏良才，他留下馮飛，卻只讓他做書童，意在壓一壓他的浮躁與狂性，實際上卻是以師徒待之。

    憑馮飛在他面前展現(xiàn)出的高超棋藝，怎會看不出那是一步廢棋？

    他平靜地登上馬車，沒管后面的馮飛。

    一個侍衛(wèi)裝扮的人緊跟著進(jìn)入馬車當(dāng)中，問道：“大人之前去了哪里？”

    這是隨行的供奉修士霍驍。

    遂州又稱小魔洲，多藏妖鬼、邪魔橫行，邱書峰受重任而去，要改其亂象，身邊不能沒有修士護(hù)衛(wèi)。這一隊人看著普通，卻有許多都是修為在身的修士。

    邱書峰道：“偶入一仙境洞府?！?/br>
    見霍驍憂慮，邱書峰擺手道：“此事不急，我不在的這段時間里，情況如何？”

    霍驍按下憂慮，先講情況。

    之前隊伍停歇之時，突然起了一陣昏黃怪風(fēng)，盤旋不去。天色陰沉似要落雨，雨水卻又始終含在陰云當(dāng)中落不下來。

    那風(fēng)是妖物煉化的法寶，隊中修士一時止不住，只能先把慌亂的眾人聚集起來，但卻找不見了邱書峰與馮飛。

    “我見那陰云當(dāng)中躲藏的妖物也在四望尋找，便知道大人沒有落在妖物手中，但我的尋人法術(shù)也尋不到大人的蹤跡。正在想辦法時，忽聽陰云中一聲慘叫，那妖物便墜了下來。”

    “風(fēng)停云散后，我在地面上找到了這個?！?/br>
    霍驍說完，張開手掌，露出一枚松針。

    邱書峰捻起這枚松針。方圓三里內(nèi)，都是葉片扁平的樹木，沒有針葉的松。

    他想起那位膝上停著一柄竹鞘長劍的仙人，在他們才入松林時，捻起石桌上的一枚松針彈落。

    ……

    坐忘島中。

    雙文律指尖捉著一片彩光，丟給寧閑眠道：“你拿去玩吧?！?/br>
    寧閑眠接住被雙文律用劍氣封住的系統(tǒng)，頗感興趣地研究起來：“這就是外來的規(guī)則碎片？靠它們來完善乾坤之道……”

    “它們記錄有其他世界的規(guī)則，可為乾坤的參照?！彪p文律道。

    三千世界，世界如花，這些通過在不同世界之間漂泊而成長的規(guī)則碎片，則相當(dāng)于傳粉的蜂蝶。

    但放進(jìn)來的東西多了，難免良莠不齊，有如蜂蝶傳粉的，便也有如飛蠅擾人的，更有甚者如蚊蟲，要從乾坤當(dāng)中吸血。

    “昨夜觀星辰，天緣又多了一顆星。”寧閑眠把玩著系統(tǒng)，“人間怕是要先亂了?！?/br>
    星辰增長是乾坤成長的標(biāo)志之一。

    這些規(guī)則碎片多有奇奇怪怪的功能，他手中這個系統(tǒng)就有迷惑神智之能，邱書峰受了影響，卻難動他們的道心。修士煉心，受它們的影響會弱些，凡人卻未必抵抗得了。

    寧閑眠突然轉(zhuǎn)頭笑道：“騶童兒回來了?！?/br>
    騶童兒已經(jīng)收好了尾巴，抱著一枚卦簡走進(jìn)來。坐忘島的卦有指引之功，也可算作一類特殊的法寶。不過雙文律修為至臻、神與道合，如今時機(jī)已到，不必卦簡指引，他也可以自己從道中感知前行方向。

    寧閑眠接過卦簡轉(zhuǎn)交給雙文律，諧謔笑道：“雖然以你的修持用不到它，但難得卦房里能清空點(diǎn)兒地方，有勞。”

    雙文律哈哈一笑，接過卦簡瞧了瞧上面的紋路，將盞中殘茶一飲而盡，執(zhí)劍而起。

    人間將亂。

    去人間。

    作者有話說：

    騶虞，傳說中的仁獸。

    林氏國有珍獸，大若虎，五彩畢具，尾長于身，名曰騶虞，乘之日行千里?！渡胶＝?jīng)》

    騶虞，義獸也，白毛黑紋，不食生物，有至信之德則應(yīng)之?！睹姽视?xùn)傳》

    蓋既名為虎，正宜以殺生為事。今獨(dú)不履生草，食自死之rou，仁之至耳?！钝拧?/br>
    在“五彩畢具”和“白毛黑紋”兩種傳說中，取后者。

    （有現(xiàn)代考證懷疑騶虞是雪豹，可以搜搜會叼著大尾巴的雪豹，真的好萌?。。?/br>
    第6章

    遂州地勢崎嶇多變，多山、多谷、多河、多沼，故而亦多有隱匿的妖魔鬼怪。這是自古而始的。

    但曾經(jīng)的遂州，還沒有“小魔洲”之稱。此地雖然有諸多散修和小團(tuán)體，卻也大多都是正法修士。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也許是三百年前、也許是六百年前，沒有個準(zhǔn)確的年份，遂州中的魔修越來越多。許多久居此地散修雖還算不上魔修，行事卻也受到影響，越來越偏激邪佞，使這中洲大地上，多了一塊人人皆知的“小魔洲”。

    對于雙文律來說，遂州可算是他的故舊地。

    悠悠數(shù)千載，滄海改桑田，這里也已成為了他陌生的異鄉(xiāng)。

    山勢轉(zhuǎn)向、河川改道，遂州仍是崎嶇的。

    而崎嶇之地，亦多瑰麗異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