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內(nèi)體育館里，一群裸著上身的男生正進行維期一小時的體能訓(xùn)練，平板支撐的動作已經(jīng)過了兩分鐘，卻還沒結(jié)束。若細細觀察，可以發(fā)現(xiàn)有些人的上臂已經(jīng)止不住顫抖，仍脹紅著臉咬牙堅持，汗水淌過臉頰，在木地板上留下痕跡。

    我坐在塑膠椅上，不忍再看，只能盯著手里的碼表，上面的數(shù)字不斷跳動，掌握著隊員結(jié)束訓(xùn)練的時間。

    「時間到！」秒數(shù)一到時，我就迅速按下暫停鍵，看向坐在另張椅子上的教練，想讓大家趕快脫離苦海。聽到這句話時，所有人紛紛抬頭看向教練，卻無人敢在教練喊停前休息。

    在眾人的目光下，教練慢悠悠地拿起掛在脖間的哨子吹響，所有人才如釋重負，在地上倒成一片。

    「休息一分鐘后繼續(xù)。」教練說。

    我首先聽到平頭男的慘叫，他對教練求饒，無奈教練仍無動于衷，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墻上的數(shù)字鐘，就像來自地獄的修羅。

    我看著碼表上的時間，雖然不忍心，還是對教練說：「休息時間到?！刮业恼Z速刻意放慢，想盡量為他們爭取休息時間。

    「伏地挺身跟仰臥起坐各做一百下就可以收cao了?！菇叹氃俅伟l(fā)令，縱使臉上表情不情愿，但所有人還是乖乖地從地上爬起，兩兩一組呈預(yù)備姿勢。

    他們一起身，地板上的汗?jié)n一覽無遺，我嘆一口氣，不知道今天又要花多少時間拖地。

    「做完就可以收cao，收cao完自行解散?！菇叹殢乃苣z椅上起身，往我的方向走來。

    「經(jīng)理，球員資料表整理好了嗎？」他只是站在我的前方，擋住我的視線，壓力就排山倒海而來。

    我匆忙地從塑膠椅上起身，走到后面的板凳上，將一疊厚重的檔案夾遞給他。

    「在、在這里?！刮医Y(jié)巴地說，第一次整理這些資料，我深怕自己做得不好。

    他翻了幾頁，也沒有細看，便對我道謝，然后離開體育館。他一走出我的視線，我便松了口氣，看向其他人。

    氣氛陡然轉(zhuǎn)變，大家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表情全都變了，雖然身上的動作不停，卻開始與旁邊的人說話。

    「今天有沒有宵夜?。俊蛊筋^男抓著學(xué)長的腳踝問，聲音在空曠的體育館里回盪。

    「要逛夜市嗎？」有人說。

    「好啊?！?/br>
    「可以?！?/br>
    他們一邊仰臥起坐，一邊說話，不知道為什么能有這么多精力。我仍坐在塑膠椅上，聽著他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偶爾對他們按下快門，用來記錄球隊的日常。

    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的郭天璿比往日沉默許多，他默默地做完教練的指示后，從木板上起身，連宵夜都不打算參加，狀態(tài)完全不對勁。

    他朝我的方向走來，拿著衣服準備走進我身后的淋浴間。

    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盯著他的身材，忍不住嚥了口水。他的身材不是壯碩的肌rou男，也不是瘦巴巴的竹竿，而是精實有力的。除了結(jié)實的胸肌外，他的小腹上隱約有腹肌的線條，上臂的肌rou因充血而鼓起，流暢的青筋線條蔓過手腕，在手背上尤為明顯。

    我在半道攔截他，遞上一瓶礦泉水，趁他擰開瓶蓋時，問道：「今天怎么不跟大家一起吃宵夜了？」我特地強調(diào)是大家，以免他誤會。

    「家里的老貓生病了，我不放心他?！顾恼Z氣平淡，但能明顯感覺他的情緒不佳。

    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我本想拍拍他的肩膀，手在半空時，又覺得唐突，只能收回，然后乾巴巴地對他說：「牠一定沒事的?！?/br>
    他嗯了一聲沒有說話，我和他的對話戛然而止。

    「那你快點去換洗吧，貓咪還在等你呢！」我勉強對著他笑道。

    他點頭，不忘禮貌地對我道謝：「謝謝你的水?！?/br>
    看著他線條明顯的背影仍然挺直，但我總感覺有一朵沉重的烏云在他的頭上停留，不見半分平日的陽光，只有數(shù)不盡的頹喪。

    一連幾天，他都維持這樣的狀況。

    通識課時，我甚至發(fā)現(xiàn)他眼下的烏青變得更深，臉上已冒出點點鬍渣，分組討論時也心不在焉。

    明顯不佳的狀態(tài)連旁人都察覺。嚴若函在上課時撞了我的手臂，也在討論郭天璿的表現(xiàn)。

    我擔憂地看著他，卻不知道如何啟口關(guān)心。我能用什么角色關(guān)心他呢？一個曾經(jīng)喜歡他的人、一個朋友、一個同學(xué)，還是一個球隊成員間的問候？

    他會不會覺得我很煩？糾結(jié)整堂課的時間，我還是沒有理出頭緒，就見他頭也不回地走出教室，連再見都沒有說。

    把手機點亮又按熄，我不斷重復(fù)這個動作，尚在猶豫不決。

    打開聊天軟體，我點進他的頭像，照片上的貓仍炯炯有神，牠腳上的白襪子與我遇到的虎斑貓也很相像，因為這個巧合，我不由得感同身受，如果有一天虎斑貓突然離開我，我也會很難過吧。

    我想，失去一隻相伴已久的貓的滋味，不比失去愛人好過。如今，他的貓咪生病了，他的焦慮沮喪其實也間接表達他對貓的愛有多深。推己及人，若我碰到這么無助的情況，也會希望有人能安慰自己吧？

    想到這里，我沒有猶豫地點開聊天室，上一次的對話還停在早餐店的事情，沒想到已經(jīng)過一個多月了。

    我在對話框上刪刪打打，終于打出一點內(nèi)容，我在口中小聲地唸著，確認是否有不得體的地方。

    萬無一失后，我卻又感到膽怯，手指懸空在紙飛機造型的發(fā)送鍵，遲遲沒有勇氣按下。我還是一如既往的懦弱，不論做什么事情，總是想要逃避，就連一句關(guān)心的問候都沒有勇氣當面說出口，現(xiàn)在連一條訊息都猶豫再三。

    我好討厭這樣的自己，好想做出一點改變，卻怎么也做不到。

    當我又想逃離時，一則來電通知在手機螢?zāi)婚W爍，是曾芋頭的睽違已久的電話，我的手指一個顫抖，訊息已透過無遠弗屆的網(wǎng)路發(fā)送。

    我倒抽一口氣，慌張地想收回訊息時，對方的狀態(tài)卻顯示已讀，一切都無法挽回，我只能破罐子破摔，當作老天爺?shù)奶煲獍伞?/br>
    【最近還好嗎？我發(fā)現(xiàn)你的狀況不太好，是因為貓咪生病的關(guān)係吧？雖然你可能很自責又焦急，但我相信貓貓也不希望自己的奴才整天哭喪著臉。多笑笑吧，我相信那么厲害的你，一定很快就能找到解決辦法，加油加油！（我還等著你請我吃早餐呢?。浚òl(fā)送時間：13:08）

    該死的曾芋頭！我接通電話，不由分說地罵了她一頓解氣，但心中繃緊的弦卻在在一刻松開，我驀地松了一口氣，心中的疙瘩終于消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