厭世者
[梁哲瀚] 父親入獄后,母親住院后,黑道找上門后,雅英嫁為人妻后,人生已經(jīng)沒什么好值得期待的了。 家里的債務(wù)只剩我能處理?;旧衔沂歉緵]打算處理。 我連家里的債務(wù)有哪些,一個月須要償還多少,一點也不了解。 于是,無法償還房屋貸款的情況下,我的「家」被法院拍賣掉了。 舊公寓新屋主是張先生,是曾經(jīng)要賣我大北市公園旁,一間電梯大樓套房的張先生。他總在黃昏時分出現(xiàn)在近江公寓門口,跟三兩名裝潢工人談話或討論著一張平面設(shè)計圖。三兩名裝潢工人就像是內(nèi)科醫(yī)師,開始為我曾經(jīng)的家執(zhí)刀動手術(shù),切除盲腸、去闌尾、切腫瘤,日以繼夜。從舊公寓外的行人道上,我聽見像是鑿井挖石油般地破壞聲,天搖地動。 已經(jīng)無法得知,從小住到大的家被改造成什么德行。 「你還真是每天都來?!沽主烀俺鰜碓趥?cè)邊。 「恩?!?/br> 「別看了,那已經(jīng)不是你家了?!?/br> 「……」我無法反駁她。 「今天晚餐吃什么?」林黛問。 「我還沒準(zhǔn)備。」 「快點,我肚子餓了,居然還要我大老遠(yuǎn)跑來近江區(qū)找你?!?/br> 「恩?!?/br> 「我限你七點準(zhǔn)備好晚餐在餐桌前,不然我要開始收房租了?!?/br> 「……」 「怎么?有問題嗎?」 「我找到租屋就會搬出去。」 「唉,我真搞不懂你這人,有好心人收留你,免費讓你有地方睡,你還一直想搬出去,是什么道理?」林黛說話語氣跟公司老闆無異。 「我并不想這樣?!?/br> 「怎樣?」林黛表情似笑非笑,「跟一個單身女人同居,讓你覺得不舒服?」 「……」我啞口無言。 「我回去了,七點,記得買晚餐回來?!?/br> 我望著林黛離去背影,忍不住搔搔頭。真是搞不懂這女人在想什么。 永遠(yuǎn)記得,在舊公寓準(zhǔn)備結(jié)束生命的那晚,林黛死纏爛打地,就是不離開我房間,直到天亮。 「你到底要干嘛?」我問。 「我就是站在這,怎么礙到你了嗎?」林黛眼抿嘴耍賴。 爬起身,我換了個房間想獨處,但林黛隨即跟上。 「你家還真是狹窄,怎么才兩間房間,走沒兩步就撞墻了?!顾駞⒂^壁畫展覽般地跟著我并四處張望。 我把臉埋進(jìn)枕頭嘶吼。趕不走的女人。 「啊,上班時間到了?!沽主燧p松地說,「看來梁先生是沒有要上班的打算,那,我也翹個班好了?!?/br> 她瞇著眼對我微笑。 如腳底不小心沾黏上地口香糖,怎么踩踏怎么磨蹭地板,也無法立即甩掉,林黛此刻是這樣的狀態(tài)。 「你到底要怎樣才肯離開?」我精疲力竭地問。 「應(yīng)該快了,我猜……」林黛若有所思地說。 這時家門外傳進(jìn)腳步聲。 「咦?門怎么沒鎖?」是房仲祥東先生,他的說話聲穿過隔音不好的舊公寓家門。 「大鎖被撬開了耶?該不會遭小偷吧?」另一男人驚呼。 「不是吧?」 「你先去報警,我在這看著。」 「好?!?/br> 我反射式地從母親的床上彈起,撐開眼皮,頭扭向門口,林黛聳聳肩一副預(yù)料之中的模樣。 「私闖民宅可是會再被罰一筆錢的喔?!沽主熘蒙硎峦庹f。 「你……」 「好了,快點起床,研發(fā)專案還需要你幫忙解釋內(nèi)容,我一個人無法,起床了,起床了?!?/br> 林黛處變不驚,隨手扔過來件襯衫。 我咬牙撐起重如鉛塊的上身,微微滲血的內(nèi)側(cè)手臂還刺痛著,迅速換上襯衫,林黛已裝備齊全,她戴上口罩與鴨舌帽。 「哎呀,我可沒偷看喔,梁先生,你身材還不錯嘛,但最近是不是都沒吃飯,肋骨都跑出來了,你該去多吃點美食,」林黛刻意表現(xiàn)的像個守規(guī)矩的異性,身體躲在門后,但雙眼卻扎扎實實地釘在我身上,「口罩跟帽子戴上。」 「……」 「快喔,不然警察要來了。」林黛冷眼瞧我。 「……」 「唉,有我這樣的好同事,還不知感恩?!?/br> 人生總是有很多意外的轉(zhuǎn)折,完全不給人機會做抉擇的,就像這個社會逼迫著大家要往某個方向前進(jìn)一樣。 眼見林黛結(jié)實的緊身褲大腿,牽引小腿肌,在我面前畫了個弧線,一瞬間我懷疑自己是否正在拍電影。 碰! 林黛一腳踹開家門,門板像被什么物體卡住,重重地頓了一下,我聽見門后傳來個痛苦的悶哼,我聞到有別于舊公寓潮濕的空氣,沿著氣管吸進(jìn)肺中。林黛踢開的,好像不只是一僅僅一扇門。 「跟上?!沽主靿旱蜕らT。 我奔出舊公寓家門時,看見房仲祥東一屁股坐在地上,手摀著鼻子,眼角泛淚,表情扭曲而痛苦,我們從他旁邊逃走時,他雙眼還緊閉著。 回到公司附近的大北市街區(qū)時,已經(jīng)是下午時分。 我和林黛出,現(xiàn)在一間隱藏在大北市小巷弄的義大利麵館,她熟門熟路地拿起菜單,簡單畫上一筆后遞給我,「喏,推薦你吃看看青醬,我可是第一次吃就愛上,唉,要不是要顧身材,我就每天給她吃到飽了?!?/br> 沒多久后一盤香噴噴的義大利麵上桌,林黛雀躍地像極了小孩,用叉捲起還冒著熱煙的青麵條吹氣,接著含入嘴中滿足的嚼著。 「怎么?沒食慾嗎?你不吃我可是能吃兩份的喔?!沽主齑叽佟?/br> 我只好勉強塞了一兩口,又一兩口,不知怎么,最后我居然將它吃完了,林黛始終掛著招牌微笑,我聽見她這樣說。 「是不是經(jīng)歷過一連串的『飢餓』后,再來吃上一頓餐,很有活著的感覺呢?」林黛雙眼像放晴的彩虹彎著。 很有活著的感覺。 我思考著這句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