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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活的大鵬金翅鳥千秋、萬歲悲鳴著怒飛,垂天之翼卷起颶風,激起三千里徑的水渦。它們率領著懷的余部自南海中騰起,乘朔月的海風飛往昆侖雪域。 傳說昆侖山巔,是現(xiàn)世最接近永恒神域的所在??珊髞恚慨?shù)り柼ь^眺望那遠不可及的天穹時,仍是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師傅們所描繪的神域。 ——師傅說,丹陽誕生于鳳凰花樹下,所以被稱作“鳳凰”。那鳳凰花樹是一種遍生于神域的高大喬木,花色與丹陽的羽色相近,只可惜,在現(xiàn)在他們身處的這個世界里,不見這種樹的存在。 師傅還說,丹陽是獻神和一只鸞鳥的后代,所以有赤紅的美麗羽毛和肖似父親的人形輪廓。只是,在丹陽生出意識前,父母便已隕落,小鳳凰是由母族的一只鸞鳥撫育長大的。 丹陽的養(yǎng)母在它生出意識不久后,也孵化出了自己的幼雛——是只小女鸞。鸞女出生之時,懸圃正值花落繽紛,是以千秋、萬歲為她取名“芳菲”。 ——“靈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滿堂;滿堂兮美人,忽獨與余兮目成?!痹S多年后,芳菲的婚禮冠蓋三界,盛大繁會的喜樂中,她英俊的丈夫欣欣然執(zhí)起她的手,與她隔著花勝相看。芳菲卻在那一刻恍了神,眼前忽然閃過自己誕世之初、甫睜開眼所見到的鳳雛。 燭游牽著她走向鑾駕,芳菲終于還是沒有忍住,回首遙望向丹陽,卻只來得及匆匆一瞥。那是她出嫁前看向他的最后一眼,也是她此生所見他的最后一眼—— 而彼時,小鳳凰的神智猶不完全,他趴在養(yǎng)母身邊,聽到啪噠一聲異響,不由循聲看去,正便與破殼而出的小幼鸞四目相向,芳菲誤將養(yǎng)兄認成娘親,朝他清脆地喈鳴,還親昵地蹭他的羽毛。 他們度過了一段懵懂的幼鳥時光。 等丹陽和芳菲相繼能化成人形時,千秋、萬歲便將他們收入昆侖內(nèi)門。他們還有個大師兄,是龍族的后裔,名叫燭陰,在十多年前率領族眾皈依,亦被收為內(nèi)門弟子,而其余龍眾,只能在外門修煉。 芳菲是整個門派里年紀最小的徒弟,又是唯一的女弟子,加之從小就容貌出眾,是以師父、師兄無一不待她寬厚、寵溺,就算她時?;膹U課業(yè),千秋、萬歲也從不苛責。 與對她截然不同的是,師父們待丹陽極為嚴厲。娘說,師父這是愛深責切,期待越大,要求越高。芳菲知道,包括師傅和娘在內(nèi)的所有長輩,都希望長大后的丹陽能繼承父親的能力,帶他們重返永恒神域。 可不久之后,他們便失望地發(fā)現(xiàn),除去容貌,丹陽無一處與獻神相像。千秋、萬歲每月都會集內(nèi)、外門弟子講經(jīng)。經(jīng)卷是由獻神親筆撰寫的《奧義書》,師父會口述其中的真義,既而闡釋,一課授后,再擇弟子提問。 可連頻頻在課上走神的芳菲都能囫圇對答上幾句的簡單問題,該輪到丹陽發(fā)表見解時,他卻每每以沉默表達抗拒,再二而再三后,千秋、萬歲終于抑制不住地震怒,但他們還是有所顧忌,沒有當場發(fā)作,而是揮退所有子弟,獨留下丹陽。 濟濟千余人散去,講經(jīng)堂里一下子變得空闊。芳菲躲在門后,偷聽著師父和師兄的對話。 丹陽這時才開口道:“我敬重父親,也敬重兩位師父。我也很想要讓自己信服父親和師父講的真義,對其產(chǎn)生虔誠的信仰。但我發(fā)現(xiàn)——我做不到,我難以認同那些觀點,我不能想象愛可以毫無偏私,就比如師父今天所講的,犧牲小部分事物以換取更多的利益,用多少作為衡量對錯的標準,這樣的道德本身不就是一種自私的選擇嗎?” 芳菲屏住了呼吸,不敢相信師兄敢同師父說出如此大逆的言論。隔著這樣遠,芳菲都能聽見千秋、萬歲強壓怒火、粗重急促的喘息聲,而丹陽竟然還在往下說:“……而最讓我無法理解的是,本就是自私的道德,竟還要向世人強調(diào)它的價值——既得利益者要將這種行為歸為正義,并要求被犧牲的那部分人或物心甘情愿地做犧牲,這難道不是偽善嗎?” 千秋、萬歲再無法忍耐,竟于原地化出嗔怒相,法相大鵬齊天之高、怒目圓睜,仇視向少年丹陽。藏在暗處的芳菲都被嚇得狠狠打了個哆嗦,與金翅大鵬正面相對的丹陽卻很平靜,而隨著對峙,他的周身竟開始滿溢出黑色的魔氣——竟現(xiàn)出走火入魔的征兆。 大鵬金翅鳥見狀,一聲尖唳:“去慈悲殿跪著??!向你父親懺悔?。?!” 慈悲殿是千秋、萬歲為紀念獻神,在昆侖山巔打造的圣殿,殿中,供有殉難圣子玉像。芳菲偷偷溜進去時,丹陽周身那層黑色魔氣已經(jīng)不見,他面朝圣像,端正而跪,低眉斂眸,神色淡漠。 芳菲小心地喚他:“師兄——” 丹陽抬眼看她,不知是不是芳菲的錯覺,他的瞳色似乎變作了深暗的紅,見到芳菲,丹陽蹙眉道:“你跑來做什么?” 芳菲在他身邊蹲下,道:“我來看你啊,”她在師門受寵慣了,性子有些嬌憨,完全不在意丹陽的異狀,一見面就同他嘀嘀咕咕地抱怨:“我聽說師父每日都來罰你,打在哪了?他們怎么這么狠的心!”她抬手就掀丹陽袍袖,一眼便看見對方胳膊上遍布的已經(jīng)結了血痂的笞痕,不由抽氣:“怎么下了這么重的手!還打你哪了?”她這才注意到丹陽動彈不得的脊背,一下明白過來,剎時紅了眼圈:“怎么傷沒好還罰你跪在這兒!我現(xiàn)在就去和師父理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