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頁
郎夋有些恐懼地仰視向殷懷,就見他猛然舉起光弓—— 羲和憑欄遠(yuǎn)眺,望著逐漸西沉的落日發(fā)怔。 落日尚會給她余溫,可她自己誕下的孩子,卻吝惜地一次也不再回家。 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大概是六年前,她想起他興沖沖離家去赴北斗七星君酒會時的樣子,竟然覺得,對方的面貌在自己的記憶里已有些褪色了。明明是她的孩子,明明他生得那么像自己。 羲和感到惶恐,又開始怨恨奪走她孩子的人。她一想起那個孽障,就忍不住想起他娼妓似的生母。笑話!那娼妓既想通過這種方式幫助常氏一族再往上爬,那她就要她滿門世代都作娼妓!羲和從回想中感到絲快慰,只是下一瞬,她又想起那婊子生出來的孽畜,竟還存活在世間,便怒由心生——是他,奪走了她的孩子! 他不僅僅要從她這里搶走她的孩子,他還要加害他!他為什么沒有死呢?他不可能沒有死??! 羲和永遠(yuǎn)記得那一天——天上剛飄起雪屑時,有下人來報,云使容與求見羲和女君。她急急前去相迎,朔風(fēng)卷著苦雪,湯谷門口,天藍(lán)衣裳的少年對她說,他的義父差他來為女君送樣?xùn)|西。 羲和知道容與出身高貴,乃是昆侖白鶴后裔,是以未敢怠慢。可她不知道對方還有個義父,況且他給自己的東西太奇怪了——竟是把一尺五寸的古刀,她訝然詢問緣由。 容與只道:“義父對我說,女君只要拔它出鞘,便能明白他的用意。” 對方走后,羲和久久持刀佇立、猶豫難決。 小殷懷駕著天馬飛離湯谷時,她甚至忘記詢問對方要往哪去。這刀仿佛蘊有種讓她心神難定的奇特力量——羲和就像受到蠱惑一樣,緩緩拔刀。 這是把鋒利的寶刀,出鞘一剎,刀光浮掠過羲和眼前,讓她看見了一株紅梅樹——白發(fā)似雪的男子被把劍釘在樹間,而他的對面,立著她的丈夫。 男子道:“郎夋,想不到你還會再來找我。我原以為你繼任天君后,便難有用上我之處了。說吧,這次是為了什么?” 郎夋道:“為了我的兒子。從前你對我說,在我們這一脈的血液里,流淌著一個原初的詛咒,你還記得嗎?” 男子道:“自然——生生相克,以致絕滅。我當(dāng)時對你說,你想要篡位奪權(quán),這不僅沒有做錯,而且你一定會獲得成功,這是命運?!彪S即,他了然笑道:“怎么,你的兒子讓你想起了這個詛咒?” 郎夋道:“我本來已遺忘了這東西,只是,我昨日教導(dǎo)阿懷時,他突然對我說,若有一日,他做了天君……我忽然就想起你同我說過的話?!?/br> 男子道:“這確實是沒有辦法的事,你們的血脈里天生流淌著對權(quán)力強烈的占有欲,無人可以幸免。不過你的孩子應(yīng)該還很小吧?你若是擔(dān)心,可以趁他還未強大時下手除去他?!?/br> 郎夋皺眉道:“我怎能因為一句童言稚語就戕害自己的親兒子?我來找你,是想問問你,若這個詛咒當(dāng)真要在某天應(yīng)驗,有沒有什么保險的破解之法?” 男子笑道:“這很容易啊,你只需要再擁有一個孩子,培育、控制他,如果有天,你的大兒子當(dāng)真對你不利,那么你的小兒子,便會成為你用來自衛(wèi)的刀?!?/br> …… 后面她又看到了什么,羲和已記不大清了,似乎也是些瑣碎的光影,有常娣、常恒,還有她的孩子,她看見自己的孩子一無所察地跌進(jìn)父親為他布置的陷阱,毫不遲疑地敞開懷抱去擁抱那個不祥的孽種——就像在親眼看著一把刀刺穿他的胸膛,她被厄運所懾,舉著刀追往榣山…… 羲和至今仍覺得,自己做了無比正確的事——她守衛(wèi)住了她的孩子??墒悄悄醴N怎么會死而復(fù)生呢? 一想到這兒,她便覺一陣心慌,可現(xiàn)在的她,已經(jīng)沒法再奈何對方了。她再也守衛(wèi)不住她的孩子…… 落日正自西沉,脂紅的圓日中,有人背光飛來。羲和心頭一喜,只以為那是殷懷。 可當(dāng)那人飛近,停在不遠(yuǎn)的梢頭時,她才認(rèn)出不是。 對方睥睨她,冷然道:“殷懷呢?他到?jīng)]到過這里來?” 羲和下意識搖頭,那人見狀,又頭也不回地飛掠離去。 她這才后知后覺地認(rèn)出來人——他是常恒吧?是那孽種。 羲和手心沁出層冷汗,只覺死里逃生。但下一刻,她記起自己的錯認(rèn),忽然悲哀地意識到:那奪走她孩子的孽種,確是他的弟弟。 她始終以為自己是被剝落孩子的母親,可這時,她突然動搖地想:或許在臍帶被剪斷的那瞬間,她的孩子便已不再屬于她了。 他會奔赴著前去熱烈擁抱一顆屬于他自己的月亮。 -- 本章雖名“莫須有”,但關(guān)于這個命運的詛咒具體的存在與否或者施用形式,正如每個相關(guān)人物對此都有自己的見解一樣,讀者也可以自行去判斷。 羲和的恐懼迷信,郎夋的寧信其有,常恒的諱莫如深,殷懷的絕對否認(rèn),每一種態(tài)度都推動了他們各自的行為,進(jìn)而才形成了這個故事。 就像莎翁說的:“錯不在命運,在我們自己?!?/br> 第80章 銹鋒刀 殷懷猛地舉起光弓,再次對準(zhǔn)郎夋。 郎夋仰面向他,邊嘔血邊艱難道:“阿懷,你當(dāng)真意欲弒父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