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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桑蹙眉,追問道:“你剛剛說你知道是什么意思?” 祝子梧雙手交疊在案,挺身湊近,低聲道:“就是你理解的意思,若你肯此時反悔,指證幽篁才是兇手,我便將她帶來同你對峙?!?/br> 見扶桑震驚地注視著自己,祝子梧坐回原處,低低一笑,飲盡了自己那杯酒,放下酒杯,才繼續(xù)道:“你以為如何?” 扶桑干澀開口道:“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br> 祝子梧搖頭道:“你看,扶桑,你自以為對她仁至義盡,她卻反過來出賣構陷你,難道到了這個地步,你還不愿意供出真兇嗎?幽篁是個瘋子,如果是她精神錯亂失手弒上……” 扶桑猛然打斷他,道:“子梧,你恨若華、恨我,這都可以理解??捎捏驈臎]做過對不起你的事,便是看在幼時的情分上,你也不該說出這種話。”他沉下聲音,道:“子梧,不要再借題發(fā)揮了,眼下情形,一致應對外敵才是正事,無論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幫你……大局為重,昌平的禍事,不能再重演一次?!?/br> “我想要什么……”祝子梧拿酒杯一下下叩擊著桌案,玩味道:“你以為我想要什么?或者說,在你眼里,我寧為佞臣,也要不擇手段地往上爬,究竟是想得到什么?”他的目光陰沉沉的,不待扶桑開口,便自問自答道: “你想得不錯,我就是要爬到至高的位置,掌握住生殺予奪仇人的權力,我要給那些枉死的英魂一個公道,也給祝家失去至親的老幼婦孺一個交待!” 扶桑痛苦地閉了閉眼,剛想開口,便聽祝子梧又道:“你現(xiàn)在和我說要一致對外,那五年前的時候,你可曾對你meimei說過同樣的話?我這一次又怎么可能再放心將后背裸露給你們這些害死我全家兒郎的兇手?” 扶??酀溃骸拔医忉屵^很多次了,淆水之戰(zhàn)前,祭殿有主戰(zhàn)和停戰(zhàn)二派,長時間的拉鋸后,停戰(zhàn)派站了上風,但他們也沒有料到,這紙調(diào)令會帶來這樣慘烈的后果……我知道我對你而言說什么其實都沒有意義……” 他忽然深吸了一口氣,道:“你一直說,你要妞妞為這次決策失當償命,那我問你,我作為她的哥哥,可以代替她受罰嗎?” 祝子梧凝視著扶桑的面頰,忽而挑唇笑道:“哦?怎么代替?” 扶桑痛苦道:“我真地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如果你非要取妞妞性命,那讓我來代替她好不好?你現(xiàn)在兵權在握,祭殿早已沒辦法再撼動你,你現(xiàn)在便處決了我雪恨報仇,可不可以?” 祝子梧寒聲道:“扶桑,你是以在什么立場說出這種話?以好兄長的身份替若華受死?還是以大祭司的身份替國替民考慮?扶桑,你永遠擺出這副犧牲自己成全別人的偽善姿態(tài),真教我覺得惡心!難道是我對不起你嘛?” 扶桑眼眶微紅,顫聲道:“是我德不匹位,對不起所有人,無論是對你、對若華、對幽篁,還是對那些信任我的昌平戰(zhàn)士和百姓,我都做得不好,你們怨恨我,都是應該的?!?/br> 哽了哽,他又道:“子梧,一直以來,我都是真心懺悔于你,但你失去了那樣多,我的悔過對你而言確實顯得虛偽,如果真地只有流血才能償付血的傷害,我希望你能允許我,用自己的血結束這一段錯誤?!?/br> 祝子梧審視著扶桑,好半晌,才問道:“你想要怎么結束?” 祝槿清楚地看見,扶桑寫下認罪書和絕筆時,手在劇烈地發(fā)抖,他不停地擦著眼淚,臉上卻沒有露出分毫悔意,祝子梧神色莫測地望著他,眼神有些游離。 祝槿朦朦朧朧地想,扶桑真是個很矛盾的人,他如此眷戀著人世,又要如此自我逼迫地走上絕路。 直到最后一筆落完,扶桑將認罪書交予祝子梧,又將另封絕筆封好,鄭重道:“幫我交給我身邊的侍者,讓他們照著我的要求處理后事?!?/br> 祝子梧應了聲,只草草掃了眼那封認罪書,便胡亂收到袖中,吩咐道:“端上來。” 立刻有侍衛(wèi)端著盞新酒入內(nèi),酒被供在托盤正中,奉上時,那侍衛(wèi)不自覺有些發(fā)抖,低垂著頭,不敢直視扶桑。 扶桑沒有猶豫地接過酒盞,一仰而盡。 祝子梧看著他動作,不易察覺地松了口氣,又像是嘆了口氣。 隨即他決然站起,俯視著扶桑放下酒盞、緩緩后仰、七竅出血。 在扶桑死不瞑目的注視中,他突然抽出配劍,割斷袍袂,冷聲道:“這可是你自己的選擇,日后休要怪我?!?/br> 扶桑眼睛微微瞠大,不安道:“你……你……”他終究沒能說出個所以然來,便倉惶咽氣。 祝子梧移開目光,宣判道:“扶桑謀逆弒上,引咎自盡,草葬了罷。” 扶桑又變回了一只魂魄,卻不復當初的清白無垢,他變得滿身污穢,因為沾滿欲望,全身都被烙上了孽印。又因為雖死不改、執(zhí)迷不悟,瞎了一雙鬼眼。 他墮入了幽冥地獄。 情困域里,住著各色困情之鬼。扶桑的新鄰居,是只投繯死的女吊,她家只設房柱和房梁。女吊將白綾纏在梁柱上,做成吊床,整日舞著綾在柱間旋飛,高歌著未了的癡和怨。 那樣子,遠遠看去,活像只沖不破繭的縛蟲。 但扶??床灰?,他只能聽。有時候,黃昏時分,女吊歌舞累了,倒掛在吊床上休息時,會主動向扶桑搭話,問他的來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