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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會兒正急得亂轉,一會回身看看緊閉的房門,一會轉頭望望虛掩的院門,圓臉糾結成一團。 身后傳來吱啞一聲輕響。團圓驚喜回頭,來人一襲白衣,擎?zhèn)闳朐骸?/br> 團圓壓著嗓子,朝他抱怨:“你可算回來了!” 青傘被抬起,常恒道:“有事?” 團圓忙道:“宮里派人來傳王上口諭,宣大祭司入宮覲見,但大祭司在閉關,你又不在,我怎么敢闖進去?。 ?/br> 常恒頷首,道:“知道了,你去罷?!?/br> 他幾步跨過院落,來到檐下,收傘進入小樓。 扶桑幽閉之所,乃是位于祭場角落處的一座三層閣樓。常恒徑自尋上二樓,只見四遭空蕩,唯有清風自梯間涌上,徐徐翻閱桌上書卷。常恒便又循梯尋上頂樓。 頂層的窗扉大開著,任寒風與細雨斜斜灌入。扶桑正倚在窗臺邊,雙目閉闔,如在小憩。 常恒放輕腳步,走至窗前。扶桑像是睡熟了,許久都未曾醒來,一滴雨正落上他的側頰的紅痣,常恒抬手替他拭去,既而,他只覺仿佛受到了蠱惑,情不自已地俯身,湊近扶桑的臉頰—— 就在他們相隔只剩寸許之時,扶桑睫毛微顫,睜開了眼。二人在咫尺間對視——扶桑眨眨眼睛,神情有些茫然。 常恒頓了下,隨即面無表情地起身,稟道:“大祭司,王上宣您入宮。” 扶桑滯了片刻,才應道:“好。”又停了半晌,他才直起腰身,補充道:“那…走吧。” 扶桑與常恒入宮之時,雨已經停了。晚云積沉在天際,蓋住了月亮。 宮門之前,十數(shù)個平民打扮的女子以袖掩面,列隊而入,泣涕聲遠遠傳入扶桑耳中。他皺了皺眉,快步上前,對押送這些民女的禁衛(wèi)道:“怎么回事?” 那禁衛(wèi)回首,見是扶桑,忙行禮恭敬道:“卑職給大祭司請安?!?/br> 扶桑抬手示意他免禮,再度問道:“這些女子是怎么回事?” 那禁衛(wèi)支吾道:“這是新近被選入宮的宮嬪。” 扶桑聞言更是蹙眉,語氣也嚴厲起來:“若我所記不錯,上月王上剛從民間納來幾個妃嬪,算算日子也才過了二十幾天?!彼謥砘卮蛄繋籽勰切┨淇薏恍莸呐樱讨?,繼續(xù)責問道:“她們神色舉止都不似情愿,莫非還是由你們強擄來的?” 那禁衛(wèi)聞言,跪地惶恐道:“大祭司恕罪!卑職也只是聽命辦事,還請您……” 扶桑凜聲道:“祝子梧呢?” 那禁衛(wèi)囁嚅道:“將軍現(xiàn)應還在永昌宮中?!?/br> 扶桑不再理會他,大步直向永昌宮去。他邊穿過重重宮闕,邊偏頭對常恒道:“如今邊境猶有外敵窺伺,王上卻仍舊每日酒池rou林,甚至越發(fā)荒唐起來。祝子梧為討他歡心,這些年來屢屢助紂為虐;祭殿那邊更是向來樂于見他昏潰……” 他說得憤憤,一時不慎,竟要迎面撞上根檻桿,常恒抬手摁住扶桑肩膀,提醒道:“小心?!?/br> 接著,又道:“祝子梧就在前面?!?/br> 扶桑抬頭,果見祝子梧正匆匆朝這邊走來。對方身著常服,面帶倦容,卻依舊颯氣不減,與十四五歲的少年時代模樣大乎不同。 扶桑周身氣焰忽就消退幾分。他猶豫片刻,終是迎上去,喚道:“祝將軍?!?/br> 祝子梧亦早已遠望見他,停步拱手道:“大祭司?!?/br> 扶桑沉吟半晌,字斟句酌道:“我入宮之時,在宮門前遇見幾個新晉的宮嬪,卻是被禁軍強征來的,祝將軍可悉知此事?” 祝子梧道:“大祭司誤會了,那都是些貧家女,被家人賣入宮中,并非由我強征而來?!?/br> 扶桑不覺鎖眉道:“便是如此,王上此舉也實為不妥,一國之君,乃國之根本,長此以往地耽溺酒色,無疑會動搖國本。祝將軍身為天子近臣,不僅不直言相諫,反倒還聽之任之……” 祝子梧垂眼,不耐煩地打斷他道:“大祭司既有這樣的覺悟,那便親自相勸吧。子梧還有要事,便先行告退了。” 扶桑不由被他這敷衍的態(tài)度激怒,沖口質問道:“你這般所做所為,是想要架空王上嗎?” “扶桑,”祝子梧深吸口氣,抬眸,厭惡地直視他道:“你是以什么立場質問我的?” 扶桑聞言一怔。 只聽祝子梧繼續(xù)道:“每當我看見你這副惺惺作態(tài)的嘴臉,我都覺得惡心。而不論你是真愚蠢還是假慈悲,這都和我沒有關系。別再來煩我?!闭f罷,祝子梧徑直越過他離開。 扶桑怔怔立在原地,神色不覺黯淡下來。 常恒上前道:“何必在乎他那種人的評價?他不過是習慣把無處發(fā)泄的怨恨清算到你身上。” 扶桑澀聲道:“可我也確實有愧于他。”他頓了頓,在常恒又要開口之際,搖頭道:“不說了,走吧?!?/br> 當今王上生曜,乃是先王承王之侄、庸王遺腹幼子。少年失怙,長于深宮婦人之手,而承王又憐其孤弱,多予寵溺,故而養(yǎng)成了副驕奢yin逸的性子。二十二歲繼位后,在祭殿有意縱容下,越發(fā)窮奢極欲起來。邊關的戰(zhàn)報從來喚不醒永昌宮的醉生夢死,凍死的路骨分毫擾不亂萬壽殿的朝歌夜弦。 扶桑踏進萬壽殿時,數(shù)以百計的美人正在殿中靡靡樂舞。而生曜手舉夜光杯,醉臥美人膝,正叫嚷道:“不堪視聽!不堪視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