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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兀地使蠻力揮開扶桑,扶桑被他推得趔趄后退。 祝子梧換了種譏嘲的語氣:“你可知徐方為何不愿借兵給我?” 不待扶桑反應(yīng),他又自答:“徐方膝下只得一獨子,名叫徐豐,弱冠之年迎娶了我的二姊,后三年,隨岳丈一同出征淳化,折在了淆水之役中。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他對我說,他心懷孤忿,食寢難安,恨至深處,不甘相援。” 扶桑牙關(guān)打顫,說不出話。 祝子梧凝視著他,緩緩露出了一個堪稱惡毒的歹笑,他徐徐吐字道:“昔年栽柳,他日乘蔭。昔時伐木,今朝承塵。大祭司,你如今切膚痛過,可有一點身受我當(dāng)年之感?” 他說著,反身上馬,最后望了眼昌平的方向,痛惜道:“若我祝家軍猶在世,山河家國,又怎會淪落至此?” 敵兵還在昌平城中燒殺劫掠。祝子梧收回視線,輕蔑地瞟了眼魂不附體的扶桑,吩咐左右道:“勻出匹馬給大祭司。” 立刻有副將聽命,翻身下馬,牽至扶桑跟前。 祝子梧不耐道:“我要去回守淆陰,淆陰貢不起您這尊大神,我勸大祭司還是回魁城吧,離此最近的守城是慧州,您到了那里,自會有人替您保駕,子梧要事在身,恕無法護送了!”隨即,掉轉(zhuǎn)馬頭,揚長離去。 騎隊亦隨之回返,揚塵幾乎遮蔽初陽,使曉日靄綽如月。 扶桑跌跌絆絆地前行,常恒牽著戰(zhàn)馬綴在他幾步之后。 他們已如此漫無目的地行了半日。淪陷的昌平早已遠眺不見,而淆水竟又曲折蜿蜒至此。 扶桑停佇在水前,身軀幾次搖搖欲墮,快要投身河中。 常恒見狀,便想上前將他拉回,而扶桑突然毫無前兆地高舉起雙臂。 常恒錯愕,扶桑卻已全然忘記了他的存在,癡癡望著怒濤,手腕飛速翻轉(zhuǎn),腕間那對金鐲隨著動作零丁作響,鳴聲鏘然。 只聽扶桑念念有詞道:“巫祝招君,背行先些,永嘯呼些:魂無逃之!魂乎歸來,無遠遙之!” 起初時,念聲猶似囈語,三番后,便如詠嘆嘯歌,金釧也愈響愈急,鏦鏦鏗鏗,竟有金戈鐵馬之勢。 眼前的淆水如受所召,頓時波濺三丈,此起彼伏的駭浪蕩上半空,奔躍、回旋、躥跳、縱橫。 扶桑敞開胸襟,含淚嘯道:“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為鬼雄?;隁w來,入我體!” 常恒愀然色變,在扶桑話音落即,河水再漲,波濤如怒,竟在半空揚起無數(shù)狀如頭顱、四肢、身軀的白浪。 常恒攤掌,一把锃亮短刀即時現(xiàn)于掌中。 就在這晌,那些白浪便已匯作一擺尾鯨波,呼嘯而來,噬向扶桑。 常恒飛身掠向翻浪,而在他與扶桑擦身而過的一霎,一道霹靂猝未及防、從天而降,直劈向扶桑顱頂。 這變故驚現(xiàn)于霎那間,常恒去勢不減,踏向那浪,手中的刀則回旋脫掌,格向那雷。 白刃之薄,幾同蟬翼,然而就是這一片薄刃,堪堪停在扶桑頭頂寸處,擋住了劈來的炸雷。 扶桑在恍惚中只聞得頭頂爆出一聲巨響,震耳欲聾,讓他再也不濟,眩暈倒地。 常恒足踏鯨浪,借力反身收刀,那刀承受了霹靂一擊,兀自震顫,被常恒握回手中時,卻奇異地平息下來。 身后的翻浪在他一踏之下,轟然崩析,如雪山塌,頃刻化作了千堆雪沫,落瀉逝去。 常恒快步上前,察看扶桑的狀況,確認(rèn)他只是發(fā)熱昏厥、并無大礙,表情才松動了些,抬眸望向天際。 僅這一會兒工夫,天上便已聚起一角黑云,罩在二人頭頂。那云中紫電間閃,悶雷填填,如在蓄勢。 常恒冷冷凝視那云,就在他的注視下,又一道霹震裂云劈來,如利劍直刺而下,去向伏地的扶桑。 霹靂乍落之瞬,常恒便已提刀雀起,刀光破空,直向那霹靂,轉(zhuǎn)瞬即至,竟使霹靂難當(dāng)此勢,于半空被砍出一個卷鞭般的柔軟弧度。 霹靂見狀,順勢掉轉(zhuǎn)攻略,使尾梢掃向扶桑。 常恒的刀立時一改去向,朝霹靂尾端斬去,這一刀快如疾風(fēng),鋒芒無雙,毫無斡旋、周轉(zhuǎn)余地。 若是那霹靂仍不回撤,恐難逃斷尾之劫。霹靂至此,終于收了攻勢,迤邐縮回云中。 鋼刀啪地一聲,深深釘入地面,常恒撥刀回眸,凜然望向黑云,寒聲道:“霹靂劍已現(xiàn),雷使何必再藏頭露尾?” 第36章 奈何天 黑云裂隙,如水起沸,泡縫間滲露天光。一道淺影隨即自云縫騰挪疾下,施施然落定在常恒面前。 此人著一襲輕黃衣裳,裳擺繡一雀啼鳴于翠枝。他手提著一柄軟劍,落地時手腕翻轉(zhuǎn),軟劍便自動卷回他腰間,與纏帶無異。 他上前幾步,拱手笑禮道:“凌霄見過云中君殿下?!毖孕﹃剃涕g,眉目更顯婉轉(zhuǎn)韻味,頗具幾分男生女相的秀美。 常恒頷首,亦還刀入鞘,淡淡道:“天君正在閉關(guān),雷使不相伴左右,為其護法,怎倒還跑來這里,動用天雷,擊殺個凡人?” 凌霄溫言答道:“君上劫期漸近,重啟七星罡斗陣迫在眉睫。屬下在天上日夜觀陣,卻遲遲不見其有絲毫起色,心內(nèi)實在焦急,唯恐殿下為何事耽擱,特來下界相囑——不想殿下竟未在魁城中,屬下一路尋來,正巧撞上這小友欲引萬千冤魂入體自爆,便想著助他一臂?!?/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