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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槿由書攤背后轉(zhuǎn)到了攤前,不大的攤點上整齊地排放著五花八門的通俗讀物,多是傳奇小說一類。 祝槿的目光從中匆匆一瞥,略過了《天鳳成魔》、《最后的祭司——一個古王朝的血色回憶》、《常氏女的復仇》、《幽冥錄》一眾,落到了一沓位置最醒目、也摞得最高的書冊上。 書的封皮上印著行云流水般的三個古字:東云辭。旁邊是行小字:“太陽和月亮,兄弟鬩于墻?!?/br> 書販正坐在這沓書后,聲情并茂地朗讀著: “勁冷的北風穿透了單衣,常娣感覺四肢百骸里的血液都在結(jié)冰,她終于再也走不動了,脫力跪倒在地,只好僅憑著最后一絲意識,雙手并著雙腳在地上爬行?!?/br> “常娣將十指深深地插進冷硬的泥土里,忍著針扎一樣的刺痛向前爬。卷著冰晶的風使她睜不開眼,只能聽任本能地爬進。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感到,在遍布傷口的手掌下,泥土漸漸變軟變暖了些,她勉強振作了一點,凝神定晴看去——” 書販的聲音抑揚頓挫,道:“冷月無聲,月光下,一汪潭水靜靜躺在山間。霏霏細雪綿綿落向蕩漾的水波,隨即快速地消融了?!?/br> “常娣流下淚來,淚水滴在泥土里,像緋色的花瓣。她縱身入潭,潭水很快變成赤色,一個男嬰浴著月光與血水來到了人間?!?/br> “而就在此時,”書販的音調(diào)勃然而變,“一柄劍的劍尖抵上了這個剛剛成為母親的女人,羲和的聲音冷冷地響了起來,她嗤笑道:‘賤人,你逃得掉嗎?’” 書販志得意滿地合上了書,復又歸到那沓《東云辭》上,春風滿面道:“欲知悉后事,請購《東云辭》,二十文一冊,市面最低價,買到賺到啦!” 免費的書聽完,聚集在攤前的大部分人都一哄散去,只剩下祝槿和一個四十余歲的女人,女人衣衫樸素,拘謹?shù)卣驹跀偳?,猶豫著問:“十五文,賣不賣?” 書販大驚失色道:“我十八文進的書,大姐你可真是獅子大開口??!” 那女人突然底氣十足地道:“十六文,不能更多了?!?/br> 書販覷了眼祝槿,對她不耐煩地揮手:“那您還是別買了,”又笑著問祝槿:“小郎君,《東云辭》讀沒讀過啊?” 祝槿搖搖頭,拿起他剛剛打開的那一本,隨手翻了翻。 書販見有門道,眉開眼笑地站起來,將書頁撥到自己剛念過的那一頁,殷勤道:“這是第十七回 ,回名叫做《癡女怨羲和婦妒殺陪媵,孤兒恨云中君浴月初升》,郎君可要買一本回家看看后續(xù)?” 祝槿合上書冊,不解道:“既然羲和殺了常娣,為何不殺那孩子,還讓他太太平平地長大成人,甚至日后危及到東君身家、性命?” 那書販聞言,立馬道:“郎君這就要看了整本書才能明白??!” 醫(yī)鋪里的學徒忽從門后探出半個身子,朝祝槿道:“郎君,藥煎好了!” 祝槿聞言便要走,書販急忙攔住他:“書,書您還要嗎?” 祝槿不愿再與他攀扯,付了錢,接過書冊,便往醫(yī)鋪去了。 等到祝槿扛著大包小包從鬼市子回到日神廟時,天已破曉。 黎明的光刺透夜云,直射在腳印橫雜的雪地上,照亮了前殿無頭無手的神像。 日光之下,這尊東君像比黃昏時看上去更顯殘破,青白的衣裳上遍布各種劃痕與污漬。 隱約的啜泣聲從后殿傳來。祝槿轉(zhuǎn)至殿后,就看到沈碧坐在衣服堆中,正垂著頭抹淚。 聽到響動,他抬起臉來,雙腮依舊泛著潮江,卻被哭得更紅更腫的眼睛喧賓奪主,他囁嚅著道:“阿槿……我以為你……” 祝槿嘆了口氣,將手上肩上的東西放在地上,走過去幾步,摸了摸他的頭,柔聲道:“你生病了,我去買了些東西,今天便好好養(yǎng)病吧?!?/br> 沈碧猛地抱住了他,將guntang的臉輕輕貼在祝槿腿上。然后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被燙一樣收回手,悻悻道:“我不是故意黏著你……” 祝槿打斷道:“我知道?!鄙〉暮⒆涌傄绕綍r更脆弱一些,更何況是一個這樣沒有安全感的孩子。他打開食盒,端出一碗藥,遞給沈碧道:“趁熱喝,還溫著?!?/br> 沈碧接過來,小口小口地咽著。藥很濃,入口之后是化不開的苦楚,細品起來,更苦三分,他卻依然喝得斯文。 祝槿又打開一個大包袱,將里面的被衾攤開鋪好,左右撣了撣,回頭招呼沈碧道:“喝完了嗎?喝完了就躺進來睡一覺?!?/br> 沈碧乖乖應(yīng)了聲,將最后一口藥咽下,從衣服堆中爬出,將自己裹進新的被褥,只露出一個毛栗子樣的小腦袋。 祝槿為他塞了塞被子,又抬手強行覆住他的眼,道:“睡吧,我在這兒。” 睡意像清淺的溪流,慢慢流淌在沈碧的意識中。漸漸地,蜿蜒山間的溪流逝入了幽靜的深潭,也終于沉潛成悠長的安睡。 沈碧是被作祟的饑腸喚醒的。因為睡得很沉的緣故,他醒來時并沒有立刻睜開雙眼,而是迷茫地等待著意識的回籠。 在這短暫的瞬息,他先是聞到了一陣米香,隨后聽到了水煮沸的聲音。沈碧張眼,啞著嗓子輕喚:“阿槿——” 祝槿坐在稍遠處,手中翻飛著二根紅線,他身前反覆著本書,書前,有只小鍋正被架在火上煮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