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幕:面具之下(7)
重新趕回戰(zhàn)局的格萊妮在途中便察覺天色變了,心里擔憂情況,她只得加快步伐趕去,途中甚至與幾個倉皇逃跑的人擦肩而過。然而重新回到戰(zhàn)局所在之處時,她卻詫異發(fā)覺眼前的陰影往外擴散了好大一段范圍,騎士團的人不得不跟著后退,現(xiàn)場甚至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傷員。 陰影覆蓋的區(qū)域之中,她離開前在與烏利斯交手的瑟琳已經(jīng)退開,四處掩護著其他進來想支援她的騎士們,翻騰的陰影緊緊鎖定眾人發(fā)動攻擊,但弔詭的是,除了瑟琳的火焰能有效造成殺傷以外,其馀人就連靠魔法應付都相當吃力。 坐鎮(zhèn)現(xiàn)場指揮的騎士團長早已下令讓瑟琳以外的人全數(shù)退出來,卻已經(jīng)來不及了。陰影就像是咬定了想將所有人拖在范圍內,試圖要往外衝的人都將成為第一個目標,到最后他們只能盡量集中在一起共同退敵,免得讓四處支援的瑟琳分身乏術。 而把他們困在這里的少年就在陰影中央,坐在高高隆起成小山丘般的陰影上饒富興致地看著這一切。不久前的交手之中,瑟琳其實是曾取得過優(yōu)勢的,但當少年發(fā)瘋似地大開殺戒,靠著絕對的力量壓制重傷了幾名騎士之后,選擇去解救同伴的她的優(yōu)勢便蕩然無存。 支援的人有所顧忌而不敢進來,就怕變成瑟琳的下一個負擔,里面的人出不去,光是保護好自己就精疲力盡。 咬住下唇,格萊妮望著陰影中心的少年,她只覺得……那人彷彿陌生的讓她完全認不出來了。 忍著心中的悲哀轉開視線,她不認為在騎士們難以應付的情況下,自己貿然衝進去不會落得一樣的下場。烏利斯連伊爾大哥都能毫不留情地襲擊,對自己恐怕也不會手下留情的。 騎士團的人群后方框了一處空地安置傷員,格萊妮奔了過去,就算只是后勤也好,無論如何她都想為現(xiàn)況做些什么。 「……我會治療!請讓我?guī)兔?!?/br> 她喊道,后知后覺地才在人群里看見面具少女的身影。后者結束了手邊的治療工作起身,對著身旁的騎士道:「這邊的工作讓她接手吧。」 在旁協(xié)助她處理傷口、被她的治療魔法技術折服的后勤人員一愣,緊張地問:「你要休息嗎?」 少女搖了搖頭,「別擔心,她會比我做的更好的,我還有我該做的事。」 語畢,她不顧阻攔便快步朝外走去,與格萊妮擦身而過時,她沒有開口或是回頭看她,但對少女篤定的語氣茫然的格萊妮一度張口欲言,少女卻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她愣著目送她離去,然后被后勤人員拉過去接替工作。 「麻煩你了,這些人需要治療,我們負責后勤的人有好大一部份去幫忙疏散民眾了,調度還需要一些時間……」 面具少女將這些交代的細碎話語拋諸腦后,那已經(jīng)不是她需要煩憂的事情。 她走往慘烈的戰(zhàn)場,刻意繞開了手忙腳亂的這一邊。想逃脫的人,想攔阻陰影漫延的人,想幫忙的人,她不再理會這些,而是繞至了較無人看守,情況也較為嚴重的這一邊。 深呼吸一口氣,她以寒冰開道,不畏懼陷入與騎士們相同窘境地踏入了陰覆蓋之處。 陰影立刻一擁而上,她快步向前。不能停下腳步、不能慢下步伐,一旦停下了慢下了,涌上的陰影就會將她吞噬。 為了不被預測到動向,少女的路線迂回而刁鑽,她揮刀斬斷襲來的陰影替自己開路,專注于周遭的她沒能留意到不遠處的少年,他已經(jīng)收回了看戲的目光,此時正望著努力前行的少女,眼神晦暗難明。 他看著她掙扎向前,終究還是嘆了一口氣,抬起手指,他讓陰影去絆住另一邊的騎士,自己則跳下小丘,朝著少女一步步走去。 他停在少女的身前,同時,所有襲向少女的陰影也停止了攻擊。 「……你還真是鍥而不捨,明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事,就不怕嗎?」 面露好奇,少年如此詢問,微喘著氣的少女轉頭看他,抿著唇不答話,只是舉起了刀。 「啊,我知道了,現(xiàn)在的你還在記恨嘛,但你不就是為了真相而來的嗎?那要不要先聽我解釋一下?」 他的話讓少女動了容,她遲疑了下,「你想說什么?」 「關于我?!顾竦z一笑,神情狡黠,一瞬間比起剛才傷人無數(shù)的惡鬼,他更像是少女記憶里的模樣,「……嘿,別生氣,我是真的想跟你好好說說話,畢竟……你是為了『我』而回來的,我真的……很想見你?!?/br> 少女稍微收回剛才一度想往對方身上斬去的刀,「……你繼續(xù)說?!?/br> 「首先是我為什么要殺了『他』,不解開這個誤會,我們肯定不能好好談話了?!股倌晖肆瞬?,保持了個安全的距離,「就像你以這個模樣回到這里,我也只是在做類似的事情而已。我們都一樣,在世界的規(guī)則之下,我們必然得遵循某些規(guī)則、限制,在其下俯首稱臣……或者,茍延殘喘。」 他嘴角勾起的弧度不知是無奈還是嘲諷,「為了違抗命運,我們總得拋棄些什么,對不起,我知道你對我不諒解……但這已經(jīng)是我找到的最快路徑了啊?!?/br> 少年驟然壓抑的嗓音發(fā)顫,飽含著超乎她想像的痛苦與哀戚。 「但你可以理解的吧?對吧?就像那次試煉里那沒有盡頭的路一樣,一次、兩次,五十次、一百次……我早就已經(jīng)放棄去數(shù)了,再繼續(xù)這樣毫無辦法地重復、無法改變,這樣的輪回到底哪時候才會有盡頭?」 「你說試煉……」少女一怔,頓時明白他所指為何。 『居然是看到過去的幻覺嗎?真好,我那里什么都沒有,鬱悶死了?!?/br> 『呃,或許每個人都不一樣?也許也有人碰上類似的情況的。』 少年的神情不滿,甚至有些馀悸猶存。對他的遭遇感到同情,她試著安慰他。 『至少你離開了那里,總比一直毫無辦法地繞下去好吧?』 她輕抽一口氣,難以相信,「你知道那時候的……!」 「我當然記得?!股倌攴€(wěn)住情緒,繼續(xù)說道:「因為我早就反覆思考過那次試煉的意義,我們所碰見的幻境,是否早就與我們的命運掛勾?」 少女驟然想起自己昨日參與試煉時的情況,她也曾想過,正是因為那些過去已遙不可及,所以她才會在第一次時看見過去、在昨日格外思念著想看見過去。 「我離不開這里的理由……是啊,就像我們最先接到的警告一樣,流焰木是一切不幸的根源,是它讓我們變成這個樣子的?!涸{咒』,這就是摘花的代價,是我活該必須背負的代價。」 少年又退了步,對著她笑了,「是老師幫助你回來的吧?肯定只有老師有這個能力,就像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以為已經(jīng)沒有辦法了,但是你們出現(xiàn)了──你和老師一起出現(xiàn)了?!?/br> 那就是他們的初次見面。陰暗的小巷,奄奄一息的他,還有偶然經(jīng)過那里的她們。他總是會想起那時候,在因為流焰木的力量而無法遺忘的無盡輪回里,他依然相信著她會回來,她會努力像那一次一樣把他從黑暗里拉出來。 顫抖著的少女終于正視他,「……烏利斯?」 「你終于肯好好看著我了。」他輕聲喃喃,帶著某種釋然,「我等了你好久。」 松開了手中的武器,她邁開步伐、奔上前,緊緊抱住了她一度以為自己失去了的他。 正因為他們帶著記憶,才能撼動既有的命運與因果。她不敢想像他是耗費了多少時間才掙扎地走到這一步,即便早有預感回溯的時間不止一次,但她自身的特殊性注定了此刻的她只是第二次的她。 少女的嗓音染上一絲哽咽,「對不起,我應該……應該要早點發(fā)現(xiàn)的?!?/br> 如果她再早一點察覺他是誰,早一點接納他背負代價后逐漸成為的模樣,那他是否就能不在一次次的輪回中逐漸崩潰,甚至試圖用這樣殘忍的方式去替自己爭取解脫的可能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