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急滲入胸口的瞬間，不知道誰的電話響了起來。

    后照鏡中，柳妍看了一眼劉醫(yī)生，劉醫(yī)生頓了頓，瞥了眼手機螢幕上的通訊人，思考了一會兒，按了免提。

    「喂，老師，一切辛苦了?！?/br>
    千璜瞳孔收縮。

    能被劉醫(yī)生喊老師的，只有葉醫(yī)生。

    pha的丑聞鬧成這樣，葉醫(yī)生在研討會分身乏術，想來也只能遠距關心。

    不過眼下葉老師還不知道劉醫(yī)生，也就是自己的關門弟子是此次計畫的一員，千璜說什么都得給老師一點提醒才是。

    思緒一轉(zhuǎn)，當即想製造點背景音影起電話另一端人的注意。

    無奈柳妍對千璜的行為完全瞭如指掌，才一張嘴，她便掃了一眼莉莉，莉莉心有所感，懶洋洋地從信玖身上站起，靈巧一躍，直接按住千璜的臉蛋。

    千璜被她撞的，不得不倒回椅墊上，有口難言。

    劉醫(yī)生順利與葉醫(yī)生交談。

    「是，是，沒問題，院長已經(jīng)處理好了，公關稿也發(fā)出去了，新聞是今天早上播的，有了解釋，輿論風向好轉(zhuǎn)許多，一定能順利擺平這次風浪?！?/br>
    「老師別擔心，pha一切順利，大伙漸漸步上軌道，霍先生妻子的投訴，也因妻子患有精神障礙得到不少人的諒解，另外，院長特地撥出人力，一通電話一通電話向病患家屬解釋，大致上，家屬都很能體諒，也對我們很放心?！?/br>
    「沒有人退院，是的，一切正常運作?！?/br>
    「老師，研討會還沒結(jié)束，請您千萬不要煩惱，好好休息，這兒還有我?！?/br>
    「嗯，好的，謝謝老師關心，老師一切安好?！?/br>
    「老師再見?！?/br>
    電話掛斷的同時，莉莉懶洋洋地從千璜臉上離開，窩回信玖身上。

    終于能說話的千璜不由大吼。

    「你騙葉老師？！老師這么用心栽培你，你怎么可以騙他？！」

    柳妍靜靜掃了她一眼，眼神中有絲不屑，這個不屑在于，原來，即便她恢復記憶，她還是pha的指導員千璜，不是何仁育幼院的千璜。

    「他們」至始至終，依舊是「他們」。

    劉醫(yī)生似乎也跟柳妍有相同的情緒，不過相比柳妍，他更貼近pha，也振作得更快，因此只是聳聳肩，好整以暇地反問。

    「你哪個字聽到我在騙老師？我不是陳述事實嗎？」

    千璜不置可否，「老師并不知道你也是其中一員，這就是隱瞞，隱瞞跟欺騙，你覺得不一樣，是嗎？」

    「先把字元義的問題放在一邊?！箘⑨t(yī)生嘆了一口氣，「千璜，你難道不好奇，這么大的丑聞，為何一下就解決了嗎？」

    這么個問題，當即讓千璜冷靜下來。

    她盯著劉醫(yī)生，劉醫(yī)生看著前方的路，想了想，趁著空檔把手機從置物處移出一些。

    而后他道，「密碼一二三四，自己打開，去看今天早上的新聞，看了你再告訴我，你的歸處，到底是這里，還是那里?！?/br>
    千璜盯著卡在中間位置的手機。

    隱隱約約，她有種不好的預感。

    她想看，卻又有點不敢看，最終，到底抵不過好奇二字。

    拿過劉醫(yī)生的手機，解鎖螢幕，點進今日頭條，便見頭條新聞幾個大字──

    案情反轉(zhuǎn)！指導員背景起底！竟隱匿精神病史！

    總感覺，每個字都看得懂，組合起來的意思卻不是讓人很明白。

    千璜傻傻地看著螢幕上的新聞內(nèi)容。

    這是什么？

    什么叫做「負責治療霍先生的指導員，竟隱瞞精神病史接受指導員培訓」？

    什么叫做「院長大感震驚，表示情況完全超出預期」？

    什么又叫做「內(nèi)側(cè)指導員本就需要承受極大的精神壓力，不適合具有精神疾病史的人員擔任」？

    最后那句「本次案件極為特殊，將交由法辦，pha往后將嚴格審查內(nèi)側(cè)指導員病史，凡有隱匿或不實者，絕不寬待」，又是什么意思？

    千璜第一次覺得自己像個文盲，似懂非懂地看完了整篇報導。

    劉醫(yī)生從后照鏡瞧她，適時補了一句，「即時新聞轉(zhuǎn)播應該出來了，是院長接受採訪的，去看看?！?/br>
    她沒能馬上反應，傻傻地看著后照鏡的劉醫(yī)生。

    倒是趴在信玖身上的莉莉不知怎么關心起了外界，四肢一立，往她身上一湊，手掌拍了拍螢幕，直接按開側(cè)邊欄的轉(zhuǎn)播畫面。

    pha院長的聲音當即縈繞在整個車內(nèi)。

    那是pha每個重要場合都會出現(xiàn)的聲音，對千璜而言，極為熟悉的聲音。

    「這次的事件，最具爭議的一點，是pha怎么可以粗魯暴躁的對待精神病患，首先，我代表pha為社會大眾致上最深的歉意?！?/br>
    轉(zhuǎn)播里的長者誠懇地在閃光燈下鞠躬。

    「而我要今天要說明的，也是這點。這次事件，是在眾多巧合下極其罕見的一樁案例，并非pha治療患者的常態(tài)，期望民眾不要將之當成常態(tài)?！?/br>
    「相信當前民眾已非常清楚，第一個巧合便是霍先生的妻子針對pha的投訴，我很惋惜，霍太太患有的精神疾患讓她混淆現(xiàn)實，盡把虛幻的想法搬到檯面，將社會輿論導向負面共鳴?！?/br>
    「我這么說并不是要指責霍太太，精神患者本就需要社會多一點包容，這也是我們pha竭盡全力的使命，作為pha院長，我在此懇求社會大眾給予精神病患一些痊癒的空間，不要讓他們受輿論暴力影響?！?/br>
    一聲冷笑打破長者穩(wěn)定誠懇的發(fā)言。

    但見柳妍一手拄著腦袋，極其不屑地掃了一眼劉醫(yī)生，開口就是一句刺。

    「真是，人好好啊，你們院長?！?/br>
    劉醫(yī)生搔搔臉蛋，好脾氣地什么都沒說。

    千璜并沒有注意到這短短的插曲，當前的她，整個人陷在院長說的每一個字里。

    他說的內(nèi)容，她很熟悉。

    以前，在培訓指導員的課堂上。

    現(xiàn)在，在每個鼓舞激勵的慶功宴中。

    如果信玖沒有把她推進「內(nèi)側(cè)」里，她大概也會無限同意他的論點。

    可是，為什么呢？

    為什么此刻的她，竟會因為院長的發(fā)言，感到些微氣憤呢？

    什么叫做因為她患有精神病，所以請給她多點包容？

    她是自愿患有精神疾病的嗎？她的精神疾病，是別人造成的！

    她為什么要因為別人的錯誤，再受到普羅大眾的特殊對待？

    就算本質(zhì)上是好意，可一旦這么做，等同區(qū)分誰強勢，誰弱勢。

    千璜忽然想起，在她要求信玖帶她進「內(nèi)側(cè)」時，他曾經(jīng)自我調(diào)侃這么一句──

    我們已經(jīng)被這個社會歸類成精神病患了，除了新聞報一報，民眾害怕一下，還可以受到什么為難？

    是啊，只要點出特殊性，就會被寬容。

    可是，他們真的想要被特殊對待嗎？

    那每一次因特殊而生的寬容，是不是都在提醒他們，為什么會變得特殊？

    她沒有答案，直播依舊響著。

    院長依舊溫文爾雅。

    「第二個巧合，也是我們昨晚才掌握的資訊，關于負責霍先生治療的指導員，竟然也具備精神疾病史，這點?！?/br>
    「我們很震驚，也很遺憾，內(nèi)側(cè)指導員本就是工作壓力極高的職業(yè)，探究他人的精神問題，梳理他人的精神困擾，這些業(yè)務本質(zhì)上，很容易為指導員帶來精神負擔，因此pha極為注重指導員的心理狀態(tài)?！?/br>
    「儘管如此，有精神病病史的人，依舊無法承受跟一般人相同份量的精神壓力，尤其「內(nèi)側(cè)」還是個精神能量相互影響的地方。正因為此次治療霍先生的指導員曾有過精神病史，治療過程中觸發(fā)了指導員的精神壓力，才導致霍先生后續(xù)的行為問題和精神癲狂?！?/br>
    「兩個巧合結(jié)合在一起，形成最終新聞報導播出的畫面，我深感抱歉，亦愿意負起部分責任，整治內(nèi)部流程，但在這里，我必須澄清，這是極特殊案件，pha依舊以精神病患的權益優(yōu)先，請各位給我們一點時間處理內(nèi)部問題。」

    「謝謝大家?！?/br>
    閃光聲和掌聲結(jié)束后，一片短暫的靜默。

    新聞直播過后，是連續(xù)播放的相關影片報導。

    「接續(xù)pha院長的說明，繼續(xù)為觀眾帶來相關消息，本臺獨家獲得pha內(nèi)部員工爆料，指稱這名治療霍先生的指導員平日便經(jīng)常超時工作，完全不顧精神狀態(tài)，負荷這么強的工作壓力，又能與同事正常相處，現(xiàn)在想想，極為恐怖?！?/br>
    「相關資訊還需要進一步認證……」

    「精神科醫(yī)師指出，具有精神疾患病史者更要注意自己的精神健康，有以下方法可以保持精神穩(wěn)定，一般民眾也可以在平日生活中試試看……」

    莉莉小手一拍，打掉不斷播放的相關新聞，而后倒在后座上把劉醫(yī)生的手機滾過來丟過去的玩。

    劉醫(yī)生和柳妍不說話，信玖和霍大叔還沒醒來，排除莉莉玩手機時發(fā)出的細碎摩擦聲，整部車被一股詭異的氣氛籠罩。

    千璜都不知道自己發(fā)了多久的呆。

    直到劉醫(yī)生的手機二度響起，莉莉把玩的動作微微一頓，將手機叼在嘴里，靈敏地往前坐鑽去。

    柳妍順了順她的長發(fā)，接過手機，再開了免提。

    劉醫(yī)生應聲，「您好?！?/br>
    「醫(yī)生醫(yī)生！」小汪的聲音從電話另一端傳來，滿腔的驚恐，「你看到院長的聲明新聞了嗎？」

    「看到了?！?/br>
    「千璜姊真的有精神病史？！」

    劉醫(yī)生頓了頓，措辭略帶保留，「從病歷上來看是心因性失憶癥，當初的主治醫(yī)生是葉老師?！?/br>
    「真的假的?。∈洶Y？！那難怪她總是能不要命的工作?。　闺娫捘穷^的小汪打了個冷顫，再問，「那她現(xiàn)在在哪里？」

    「在我這?！?/br>
    「喔，媽啊，太好了?！剐⊥羲闪艘豢跉?，「劉醫(yī)生，你真應該好好檢查一下千璜姊，仔仔細細檢查，千萬不要放過任何一個地方，我就覺得她有時候的表現(xiàn)真的不是很正常，怎么能在「內(nèi)側(cè)」那種地方說說笑笑的嘛！」

    劉醫(yī)生抿了抿嘴，「是嗎？」

    「當然啊，你不知道，現(xiàn)在所有指導員都鬧翻了啊，劉醫(yī)生，你們精神科醫(yī)生平常就不該拿千璜姊當標竿，我們怎么比得過一個精神不正常的人，要我說，千璜姊自己也該有自覺，明明有精神病史，怎么還會想當指導員這種高強度高壓力的職業(yè)──」

    喀的好大一聲。

    小汪在電話那端的話沒能說完，只因柳妍面無表情地掛了電話。

    劉醫(yī)生看了她一眼，并沒有因為她的自作主張惱怒。

    精神不正常的人，這么一個指稱，連帶囊括了除了千璜以外許許多多的人，這些人自然也包括柳妍，她聽不下去，理所當然。

    他僅僅沉默片刻，視線便轉(zhuǎn)回前方，專注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