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路燈一排排列隊站好等回家的人。

    小雅一個人懷揣著心事走在公園里，這兩天發(fā)生了許多事，她覺得自己還沒準備好。走著走著卻突然想起曾經有位學長說，在大城市里，晚間九點后才叫做剛開始，只要長成二十歲以后都能理解這句話。帶著紊亂的思緒，她輕嘆口氣還是走進回家的那個巷子口。

    「我回來了！」推開大門，家里客廳飯廳燈火通明，小彩早已卸下白天上班的盔甲，捧著自己的碗，坐在大螢幕前享用晚餐。

    「媽在等你?！剐〔世潇o非常的丟出這一句，小雅頓時進入備戰(zhàn)狀態(tài)。

    「是小雅嗎？」房間里傳來母親似乎剛睡醒的聲音，「怎么又這么晚回來？桌上有滷味、雞湯、炒紅莧菜、高麗菜，趕快去吃晚餐，冰箱還有你訂的那甚么哈密瓜，要記得吃！」

    「媽！這個時間你怎么在睡？哪不舒服嗎？」本來想躲的小雅，默默的走進母親房間坐在床角；雖說母親常常讓她莫名起火，但家人是她心里最柔軟的那一塊。

    「我問你，昨天你到底有去沒去啊？老實說，我昨天下午接到會館打來的電話，說你跟一個運動教練約會去了？我等了你整晚，你電話也不接，你知道我差點就報警了嗎？昨晚，你是去哪了？」天下父母心，就算孩子活到七十八十，在他們眼里還是那個需要被照顧的寶貝。

    「媽，我昨天有去！昨天下午還有一個大游行活動，我跟您說過，您記得嗎？每年我都會去這個大游行拍照??！阿姑的兒子還有街尾的大姐都請我?guī)退麄兣恼章?，不知不覺就弄太晚了，不小心就睡著了?！顾芘Φ陌矒嶂赣H，也很努力的說服自己并沒有說謊，只是省略了很多不必要的沒說。

    「您是因為這個高血壓嗎？」小雅小心翼翼的問。

    「早上問你，你甚么也沒說就這樣又跑出去了。你知道我昨天晚上沒甚么睡，你出去以后我也出去買菜，買菜回來以后感覺不對勁，就自己跑去醫(yī)院躺了一下午，等到血壓降下來才回來煮飯?！剐⊙艐屴D頭看了一下老伴，邊笑著說：「你爸在家里等不到我，自己跑去醫(yī)院找，竟還讓他找著了！他在醫(yī)院一直陪著我直到回家?！?/br>
    「是真的，」房門外傳來小彩簡單一聲附和。「我有接到醫(yī)院電話通知?！?/br>
    小雅皺著眉拿起自己手機，心里一陣陣愧疚，低頭也不知道該說些甚么。

    「怎樣？那個教練你覺得怎么樣？」小雅媽忍不住叮嚀，「交朋友要慢慢來，覺得適合再在一起，不適合趁早結束才能找適合的，知道嗎？你不要隨便跟別人出去玩，知不知道？」

    「媽，你這個話題會不會跳太遠。」小雅還不知道該怎么說，或許說，不知道可以說到甚么程度。按照母親傳統(tǒng)保守的個性，要讓她知道了，志成馬上進入黑名單，會館也不用再打電話來了。

    「我們現在只是做朋友，又還甚么都不清楚，你會不會想太遠了？」說著就轉身準備朝飯廳出發(fā)。

    「好，好，先做朋友好！快去吃晚餐吧，我再躺一下。」小雅媽說完就側身朝房內，閉著眼睛準備休息。

    才夾好菜打算開吃，手機就響了起來。

    「小雅，方便說話嗎？」電話那頭是趙志成的聲音。

    ***

    客運座位并沒有很舒服，志成好不容易趕上了，卻得在座位上抱著背包至到抵達目的地。幸好他沒什么行李，包包也不算重，這幾天折騰下來加上昨晚的事，他確實累壞了。在和母親報備抵達時間后，車子才剛開沒多久他已沉沉進入夢鄉(xiāng)。

    朦朧之間他似乎看見那個曾經呆站在路口淋雨的自己，他撐著傘走過去，為捲縮在路邊的自己遮雨，坐在地上的自己雙眼空洞的緩緩抬起頭來，正想說些甚么......

    「先生？先生！到站囉！」車掌先生無奈的一直搖晃著志成的肩膀，不知過了多久志成才緩緩醒過來。

    「嗯......」雙眼通紅的志成在抬頭的瞬間，揮手擦去嘴角濕濕的口水痕，「已經到了嗎？」

    雖說一樣是市鎮(zhèn)中心，凌晨一點的彰化街頭，偶有三兩機車或車子呼嘯而過，但沒什么人在街上溜達。深深吸了口氣，志成找自己停放路邊的摩托車去。

    「趙志成！」電話那頭連珠炮的一陣咆嘯，「我還沒說再見你就掛電話這樣很沒禮貌耶！」

    「小雅，現在幾點了，你怎么精神這么好??？」他苦笑著，天曉得她說了還沒說，那時自己快來不及了呀！「你沒說再見嗎？我怎么記得好像你開口說再見了，我才掛的電話呢？」

    「沒有！你沒等我說再見就掛了我電話。」小雅感覺還是很不爽?！改闳说郊伊藛?？」

    「還沒，正打算騎摩托車回家，就接到你電話了?！挂贿厡⒆约旱能囎訌哪ν熊嚩阎袪砍觯贿叢煌⊙呕卦?，才將摩托移到路邊就望見天邊圓圓的月亮，今晚是滿月??！「今晚的月亮很圓很大呢！你那邊看的見嗎？」

    「月亮？」小雅把房間窗戶打開，天空濔漫一種詭異的黯紅色，沒有云的痕跡也看不見月亮。「天空是黯紅色的，看不見月亮。你先騎車回家，待會我有話想跟你說。」

    「空氣污染！」志成沒頭沒腦的就蹦出這四個字，然后看一下手機時間接著回小雅說：「好，三十分鐘后我再打給你?！?/br>
    「慢慢騎，不急，我先掛囉，再見！」這次他沒有直接掛電話，很好。想到志成還得騎車三十分才到家，不免懷疑他家是否真的在很偏遠的地方？

    夜里沒什么車子，路上部分紅綠燈也已轉成閃黃燈，很快的他穿越了市鎮(zhèn)，穿越了林地，騎上了山坡再經過幾處香火鼎盛的廟宇，在他最喜歡的銀行山上待了一會兒后才緩緩騎下山回家。這是他回家的個人儀式，個人的秘密進行式。

    「媽！我回來了！」客廳燈還亮著，想也知道老木還沒睡。

    「誒！回來啦！」坐在沙發(fā)上昏沉打盹的母親，頓時來了精神。「我有接到那個會館打電話來說，昨天你跟一個小姐去約會了，有成功嗎？」

    「我先去洗澡！」志成沒打算回老木的話，一溜煙跑進自己房里，抓了幾天前穿過沒洗的睡衣聞了聞，就又從背包拿了擦澡的毛巾步入浴室。

    「桌上有熱過的湯，待會出來把它喝了；我去睡了，明天再問你。」母親也不知道志成有聽見沒聽見，她說完就心滿意足的回房睡覺去了。

    嘩啦嘩啦的沒五分鐘，趙志成就頂著濕濕的頭發(fā)從浴室里跑出來，又是一身標準的運動服。

    「喂？是我。」真的是等滿三十分鐘整，他又接獲小雅來電一通?！肝覌尯臀腋缥业芩麄兌妓?，我必須放低音量跟你聊，你那聽得清楚嗎？」一手拿起桌上還溫熱的湯，大口喝下暖暖身子也暖暖胃。

    「我爸媽也已經睡了，你剛到家嗎？」電話那頭也是壓低了聲音在講話。

    「我已經洗好在等你電話喔，不是有話要說？」把碗丟水槽后，志成就像個大爺一樣坐在沙發(fā)上轉起了電視。

    「這么快？你飆車嗎？不是說慢慢騎？」小雅還以為他才剛到家。

    「正常車速沒有飆車，你要說甚么？」轉到自己喜愛的拳擊節(jié)目，志成注意力逐漸被畫面捉住。

    「......就這樣?！剐⊙旁陔娫捘穷^叨叨絮絮唸了不知道甚么足足有十分鐘。

    「嗯，」電視里拳王衛(wèi)冕戰(zhàn)正打得精采，挑戰(zhàn)者和拳王都掛了彩，拳王腫了一隻眼廢了一隻手還在場上活繃亂跳；挑戰(zhàn)者嘴角滲血眼睛看起來都腫了，但他看起來相當沉著?！膏敢?！」一記上鉤拳讓挑戰(zhàn)者再次倒下。

    「你有在聽嗎？」小雅不理解，這男人怎么好像永遠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有啊！」志成才發(fā)覺自己太投入拳擊賽，情不自禁的聲援讓他有點懊惱，生怕被電話里的小雅察覺。

    「那你說，我剛跟你約定了甚么？」小雅在心理倒數計時，5...4...3...。要是他五秒以內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那就無須再聯絡了。

    「約后天中午吃飯喝咖啡，還有格瑞的事?！箲摏]錯吧？

    「我知道你一直心不在焉，也知道在我說話的同時，你在邊看電視。我很認真在跟你一件件確認這些事，你卻一直敷衍的回應，讓我覺得很不被尊重。我不知道，你對待身邊的人，或是發(fā)生的事情，是不是都這種隨便的態(tài)度？沒有人喜歡被隨便的對待?！剐⊙蓬H訝異他的平安過關，難免加重語氣，「任何人都不喜歡，你了解嗎？」

    「我沒有要隨便對待你，我也不是隨便的人?！怪境呻S手就把電視關掉，他想了一下才說道：「老實說我沒有講電話的習慣，很多時候比較喜歡當面說，隔著電話常常不小心就造成奇怪的誤會；再兩天我又得北上，不能等我北上再說嗎？至少，等我明天睡醒再說不行嗎？」

    小雅不是個愛黏人的，她也不明白今天自己到底在窮緊張些甚么？或許格瑞只是個藉口，她只是想找機會說清楚自己不是個隨便的人？也或許她只是想確認自己這次是不是真的隨便了？

    「也是，你累了吧?！顾p嘆了口氣。

    「我不是那種會獵艷的，也從來不一夜情，我不干那些事?！鼓闹境捎痔苓h，說了些不算不相關的，但跟這次聊天話題好像沒關係。

    「我沒問你那些，你干嘛自己講？」突然啟動自爆裝置嗎？怎么說起這些？她緊張了一下，就算想問也不會這么問好嗎？

    「我想你應該會想問吧？誰知道你兜兜轉轉了一大堆都沒問到重點，所以我自己說了。還有那個學妹叫甚么淑玲的，關于她會跟著你回家這件事啊，明天我們再聊?！共耪f自己沒有講電話的習慣，怎么又再跟小雅約電話時間？志成用手輕打了一下自己那張嘴巴。

    「很晚了，早點睡，我聽我老木說女生尤其需要早睡，不然老很快的。」聽老木的話總沒錯。

    「你說的那些我沒想問?。偰巧趺绰曇?？」小雅聽見志成那傳來輕輕地啪一聲響。

    「有蚊子，早點睡吧；晚安。」伸了個懶腰，他是真的睏了。

    「晚安。」小雅看著眼前一整迭待修的文章，長夜漫漫她今晚又得熬夜了。

    連續(xù)兩天沒日沒夜的趕稿，終于小雅又偷到半日空檔時間，想說可以優(yōu)間的享受美好下午茶時光。那個跟自己約好的趙志成，竟然頂著一副沒睡醒的樣子跑來，沒睡醒就算了，竟還穿著整套的運動服，他還真好意思就這樣讓自己請客吃飯聊天；小雅瞄見他嘴角好像隱約還有口水流過的痕跡。

    小雅怎么打趣他，他都像入定老僧充耳不聞，至到點好的餐點陸續(xù)上桌，趙志成這才醒了過來。

    「你說，有個漂亮的學妹叫淑玲，跟你告白？」剛醒來的志成納悶，明明在家里有吃早餐呀，怎么一下又餓了？「她怎么會向你告白??？就說你像踢吧，你還說自己不是！」志成的手和口可沒停著，就像狂風掃落葉般，他以緩慢咀嚼的假動作試圖瞞騙小雅的眼睛，事實上他是一口一個限量三明治、墨西哥捲餅，再一口一個大雞腿、奶皇流沙包，轉眼小雅點滿桌的餐點已經少了一半。

    「她還會在學校附近偷偷跟著你？」這下他才打算把放在面前的義大利麵解決掉。

    「噓！」小雅作勢讓志成注意斜后方。

    假裝伸懶腰的志成抬頭望去，看見一名長發(fā)飄逸、身形纖細的美麗女孩，正幽怨的看向自己；嚇的他趕緊坐好假裝沒事。

    「你騙人吧？那女生很漂亮耶！」他再偷瞄一眼回頭說道：「她長的比你高吧？」

    「喜歡嗎？拿去??！」小雅扎實的送給志成一個大白眼?！干砀呤侵攸c嗎？」

    「你沒聽過，高、富、帥嗎？高位列第一好嗎？你自己說是不是重點?！怪境梢荒樀靡狻?/br>
    「喔，我以為你們只知道白、富、美，原來你看的是高富帥??！真是錯怪你了。」小雅送他一個不必說我都了解的表情。

    「好啦，你要是不喜歡直接拒絕不就得了，何必大費周章想一堆呢？還是要我去幫你跟她說？」志成已將桌上食物幾乎清空，吃好了就得辦事不是？他站起來想往氣質美少女那走去，卻在站起來時被小雅拉了一把。

    「你先坐下，聽我說。」她透過手機自拍功能看見淑玲一個人坐著不知在等誰，小雅心里有種不妙的預感。

    「淑玲學妹本來有個要好的伴侶，她們是同一所高中上來的，在一起已經好幾年了。去年暑假不知道怎么了，兩人鬧分手，一度鬧到警察局，因為淑玲差點戳瞎了對方的眼睛?！剐⊙虐欀碱^緩緩說道。「不知道甚么緣故，淑玲她女友休學了，有人說可能出國治病去了，也有人說淑玲將人殺了?？偠灾兀瑢Ψ讲淮蛩銓κ缌崽岣?，而淑玲的狀況讓身邊的人感到恐懼，唯獨格瑞愿意主動向淑玲示好。這件事當然也是格瑞跟我說，我才知道。」

    「淑玲是很漂亮的氣質長發(fā)美女，大一時多少人追她，想盡辦法一親芳澤，感嘆像她這么優(yōu)質的女生，只專注看著自己認定的另一半；在事情發(fā)生之后卻沒有任何人，替她說過一句話。大家都主動對她疏遠，拉開距離。」她看志成聽的入神，感嘆男人對美麗的女人總會多一點用心。

    「因為格瑞，我跟淑玲也算走的近，你也知道格瑞為甚么對淑玲特別照顧，因為淑玲做了格瑞沒有勇氣做的事情；格瑞曾經是多么痛恨那名教授?！瓜肫鸶袢鹩质且魂囆耐础！溉绻f，格瑞是愛情偏執(zhí)狂，那淑玲就是戀人偏執(zhí)狂，他們兩人偏執(zhí)程度不相上下，只是執(zhí)著對象的不同，讓淑玲變成所謂的恐怖情人。」

    「所以你害怕淑玲對你做出甚么不好的事情嗎？」就是那雙乾凈像孩子一樣的眼神，讓人感覺志成特別誠懇。

    「嗯?！剐⊙潘s緊低下頭。她不想讓他發(fā)現自己在這種奇怪的處境下，竟有了一絲心動的感覺。

    「如果我是你，我應該也會害怕吧。」志成想了想說?！改闶亲隽松趺醋屗`會的事情嗎？不然她怎么會對你告白？比如說一起喝酒啦，擁抱啦，之類的。」才說完他就驚覺自己失言了。

    「不不不！我是說意外！那個！」看見滿臉陰沉表情的小雅，志成覺得自己是越描越黑，趕緊打住不再繼續(xù)說下去。

    「一開始是聊小說，再來是聊電影，還有學校的研討會和論文，聊著聊著不知不覺我跟淑玲就變熟了，后來少了格瑞也會相約一起出門。結果，你回家那天晚上，我突然收到她的告白簡訊。」小雅解鎖手機，打開她傳給自己的訊息，遞給志成。

    「你說，看了這樣的告白簡訊，誰不害怕？」志成抬頭看向小雅，也是滿臉的驚恐?！笍哪峭黹_始，我發(fā)現她總會突然就出現在我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