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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贖病公子失敗后 第37節(jié)

    冬溫涼夏、蒹葭白露都在一旁伺候。

    “我身邊有安白一個便夠用了,她們兩個人便放你身邊罷了。”江愁予道,“屋里屋外還有旁的婢女,你若想要什么了想玩什么了盡管支使她們……我讓人送去的珠寶金釧、綢緞錦衣你可喜歡,怎不見你穿戴?”

    江晚寧持箸用膳,鼻腔里發(fā)出短促的“嗯”聲。

    她是被金玉銀器供著長大的,一眼便瞧出那些臂釧、簪子等物件兒價值都不菲。若是從前必然是歡喜的,然而杜江二府遭此劫難,就是晚膳她也是強逼著自己用下的,怎會把心思放在那上頭。

    她往口中粗塞了幾口米飯:“我用好了?!?/br>
    江愁予看著她,慢慢擰起眉頭。

    時下女子皆崇尚以瘦為美,有些女子不僅以腰帶縛體,還會內(nèi)服仙人掌以消減食欲。然而江晚寧在吃食上從不約束著自己,骨rou甚是勻稱。

    江愁予腦海中莫名閃過昨夜?jié)饩啊?/br>
    鮮紅細膩的小衣裳緊緊貼合著她的玲瓏曲線,半熟酥桃羞羞答答地藏在內(nèi)里,又鼓囊囊地漲出幾分。他蹙眉將這些場景一一從腦海中排除,沉目看著她抱膝縮在窗邊,毫無生氣地凝望秋日夜景。

    江愁予擱下碗筷,以清茶漱口。

    蒹葭適時拖上一托盤,里面端端正正地擺放著兩大碗黑苦酸澀的藥汁。

    “安白讓奴婢同郎君問一聲,郎君打算用藥到幾時?”托盤里擺放著的,一盞是專門用于避子的烈性藥,一盞是專門用于調(diào)理陽氣的大補藥物。便是連餐桌上放的,也是特地廚子做的溫補藥物。

    “再用幾日罷。我心里有數(shù)?!?/br>
    他不肯從根本上調(diào)理,用的藥物只會讓他表面看起來容光煥發(fā),實際上這副身子就這么一日日地虧空了下去。他懂醫(yī)理,豈會連這些都不懂,卻這般放縱下去。

    他其實是怕她瞧不起自己病弱之態(tài)。

    不如等二人關(guān)系緩和之后,再調(diào)理身子也不遲。

    江愁予朝江晚寧走去,與她臨窗并坐。

    屋中侍女收拾了桌上狼藉,無聲無息地退了下去。

    江愁予胸膛抵在她的后背,將她略顯得僵硬的身子圈到了懷中。又從袖中取出幾粒梅子糖強硬地腮到她的手心,逼她喂給自己。

    他看著她在光下麻木晦暗的眉眼,沉峻面容忽而閃過幾分賭氣之色,垂首將酸甜糖塊哺入她的口中,又遲遲不肯離去,任汁液淌出二人唇角。

    情濃時,她死寂的眉眼終于有了反應(yīng)。

    她忽而攀扯上他的肩膀,在他耳邊吐著噯噯嬌音央求道:“我想見見他們……你讓我和他們見一面行不行,我不放心……”

    他只吐氣低喘,不給予她回應(yīng)。

    事后,江晚寧面帶倦色地蜷縮成一團,緊緊地縮在了床里側(cè)。白皙的脊背如一張弓似的崩緊,仿佛能恫嚇住身邊對她有威脅的人;又如一張脆弱的保護罩一般,將身邊懼怕的人一一排出她的世界。

    江愁予將她拖入懷中,她任他拖入懷中,自己的姿勢一下也不曾改變過。

    她看似認命了,實際上并未認命。

    用她微乎其微的力量,倔強地同他反抗。

    “這兩日監(jiān)獄史正登記入獄的人數(shù),那地方亂得很,不大方便你過去?!彼潦弥W邊涔涔的汗?jié)n,緩聲道,“等過兩日那地方安定下來了,我再安排你過去?!?/br>
    江晚寧還是保持著那姿勢一動不動。

    他的臉色驟陰,不愿看她如牽線木偶一般。

    他要她的嬌嗔明眸,要她回到從前的模樣。

    第37章

    十一月時落了雪, 天上人間,玉碎泠泠。

    圣上纏綿病榻已有大半月,在昏迷期間里倒是掙扎著醒過一次, 然而他費力地吐出個只言片語后卻又栽倒了, 眾人紛紛覺得這是回光返照之象,恐怕距離寧王登上大統(tǒng)的日子也不遠了。

    縱覽朝廷局勢, 端王黨派的大多官員在忖度局勢后投入了寧王麾下,然而其中不乏少數(shù)官員死咬清白,口口聲聲稱以江、杜為首的幾個官員乃是我朝肱骨,不會做出刺殺圣上的事情, 甚至前不久不知從哪兒羅列了證據(jù), 說刺殺圣上是子虛烏有的事。寧王為此事急得焦頭爛額,連發(fā)幾封急信到了江愁予的府邸,通通被江愁予堆在了案牘之上。

    他忙著與江晚寧修復(fù)關(guān)系, 無暇顧及他。

    二人之間感情裂紋的修補,從去歲的那只紙鳶開始。

    江晚寧這段日子總是郁悒不樂的, 大多數(shù)時候她都是軟綿綿地躺在床帳里昏睡, 即便有時候醒了也只蜷縮在窗邊發(fā)呆。當江愁予提出要帶她去放紙鳶的時候, 她什么都沒說, 只昂著腦袋看了眼霜枝上棲息的打著哆嗦, 不知該往何處飛去的寒鴉。

    她被江愁予抱著坐在后院的秋千上, 兩個人身上簇擁著厚重溫暖的毛毯。

    蒹葭自屋內(nèi)取來線輪, 遞到江晚寧面前。

    江晚寧低垂著長長的睫毛, 輕輕搖頭。

    這段日子她懨懨無力的,總不愛動彈。

    “跟冬蟄的熊崽兒似的, 一整日要么便是在那兒發(fā)呆, 要么便是蜷著睡……腓腓也只有在床帳里的時候愿意和我說說話, 愿意動動……”江愁予自身后將她摟抱住,說話時喉結(jié)有力地從她耳垂擦過,“若是腓腓怕冷不想放紙鳶便算了,讓蒹葭放著看看便罷了?!?/br>
    江晚寧抿著嘴只字不言,不過落在他腿上的臀部下意識地朝外挪了挪。

    鼻息里的馥郁甜香以及那柔軟細膩的肌骨一下離他遠了幾分。

    江愁予眸色微沉,卻不露聲色地對著滿臉寫了惶誠惶恐地蒹葭輕聲笑了笑:“去罷?!?/br>
    地上積雪約莫有三寸高,一腳下去便湮沒了小半條腿。蒹葭在皚皚雪色中費力行走,偶爾響起的動靜驚得寒鴉倉皇地奔走逃竄,惹得松枝顫顫,上頭的積雪如雪坨子般滂沱地砸下來,使得飛在半道的紙鳶震落。

    大冬天的放紙鳶,實在為難人。

    蒹葭有些泄氣,下意識地朝郎君那兒張望一眼。

    見他面色陰沉,有種咬牙切齒的態(tài)勢。

    蒹葭頓時不知從哪兒涌上的力氣,一下子飛奔起來。

    好在恰逢這時候刮來一陣東風,浮雕軟翅的紙鳶借著這一股兒勁兒慢慢地騰上天穹。雖說它在空氣對流里橫沖直撞,到底是漸漸地平穩(wěn)下來,壓著翅膀緩緩地翻滾、低低地飛行。

    江晚寧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過去。

    江愁予在毯下捏捏她的手背:“喜歡?”

    “果真還是個小孩子,屋子里堆滿的綾羅珠寶不見得你動一下,反倒是喜歡這些小孩子玩兒的物件?!彼麪钊鐭o奈地輕嘆,“蒹葭,你把紙鳶帶過來。”

    江愁予掀開毯子一角,將繩索拉入毯中。

    察覺到毯下的手將繩索拽得緊緊的,江愁予的視線不由地看向她的側(cè)臉。

    她面帶緊張地仰頭望著天空上的紙鳶,連帶著一點瓊鼻微微皺起。估摸著她被寒風凍住了,鼻尖淡淡朱紅似一朵桃花瓣。便是連江愁予最愛的她的一雙美目,此刻也瑩瑩發(fā)亮,一掃近日浮現(xiàn)的陰霾。

    江愁予放松了肩膀,以一副閑暇地姿態(tài)輕環(huán)她的腰身、欣賞她的活潑動人。

    一邊江晚寧的心臟噗通噗通地跳動著。

    她的腦海中一幀幀地飛掠過從前無憂無慮的日子。失落的時候她可以肆無忌憚地擁進夏姨娘的懷里,調(diào)皮搗蛋闖禍后前面有個三哥哥為她做替罪羊,后邊兒有水哥兒和她一道受責罰……她想要的是無拘無束的日子,不愿意做只被他縛在屋子里的金絲雀。然而現(xiàn)實是,她如眼前這只紙鳶一般被綁著、拽著、渾身上下被桎梏著。

    她拽著線轆的手猛得發(fā)力。

    系在紙鳶上的粗糲亞麻線深深地勒進了江晚寧的手心。江晚寧吃力地咬住牙關(guān),縱著身子因為手心的疼痛而輕微地痙攣。

    柔韌的亞麻線在她的手上愈崩愈緊、愈拉愈細,等到時候差不多了,江晚寧借著尖銳的指甲蓋往上重重一割,隨著一聲干脆的“咔噠”聲,也不知道是亞麻繩被割裂的聲音,還是江晚寧指甲蓋掀翻的聲音,黑灰色的紙鳶脫離了種種束縛,騰空朝著天邊飛去……

    江晚寧的目光癡癡地盯著蒼茫天穹。

    飛罷飛罷,最好飛得遠遠的……

    身上驀然一冷,耳畔隨之響起江愁予命人去取藥箱的低喝聲。

    厚重毯子墜在了地上,江愁予俯身含住她鮮血淋漓的指尖重吮。一想到在那只紙鳶飛走后她跌在他懷里如釋重負的低嘆聲,江愁予的臉色便止不住地變得難看。

    待指尖不再流血后,他將她一把撈起帶回了房里。

    他往她的血rou模糊的指上灑了些許止血的白色粉末,厚敷一層金瘡藥后再用紗布細細地將她包裹住。她粉潤指尖輕輕地搭在江愁予的手背上,即便在藥膏的刺激下微微顫抖,她的視線依舊遙遙落在窗邊。

    江愁予微勾眼瞼,神情莫名晦暗。

    “好端端的,為何要扯斷紙鳶的繩索?”

    她癡望著窗牖輕聲回道:“我并非故意?!?/br>
    “不是故意的,那便是有意的了?”

    “沒有?!?/br>
    “你有?!?/br>
    她仿佛是覺得他不可理喻,只抽出自己的手,留給他一個后腦勺。

    隨著她的指尖一寸寸從掌心抽離而去,江愁予心中驀然生出幾分慌亂來。他不喜她這般如死水一般得沉寂,更不愿意看到她將他從她的世界里排出。江愁予伸手撈住她的烏發(fā),那捧柔軟的青絲從他的指縫里溢出,使得他一下子便觸到了她脆弱的脖頸。

    “亞麻線質(zhì)地的繩索豈能是說斷就斷的?你指腹都被割傷了,到了這時候還想騙我?”他的聲音似灌滿了沉甸甸的鉛水,又低又沉的,“腓腓,你此舉到底是何種意思?”

    江晚寧也被他終日疑神疑鬼的行徑給纏得不耐了,只打發(fā)他道:“你說我是故意的那我便是故意的,這樣好了罷。左右不過是一只紙鳶罷了,你犯不著如此的?!?/br>
    不知怎的,他因為她這一番話突然變得惱火起來。

    壓在江晚寧脖頸上的指尖重重碾過她嫣紅漂亮的胎記,惹得她低聲嚶嚀。江愁予咬牙冷笑道:“恐怕想飛走的不只是那只紙鳶,你也想一道跟隨了去罷?”

    “縱使我想走,我也走不掉的不是嗎?!彼钠綒夂偷乜粗垌蟹路馃o一絲情緒波動地道,“將近一個月過去了,我說我想去金墉城探望姨娘,你自始自終地不肯送口。你拿著他們的事情吊著我、不肯讓我安心安生,不就是想介由此事挾著我嗎?我如何能走?”

    “這么說來,倘若不是他們,你早就一走了之了?”

    江晚寧微微別過頭,不去看他。

    她的沉默無疑是最好的答案。

    江愁予俯視她片刻,喉嚨里忽而發(fā)出嗬嗬低笑了幾聲。

    “你還真是好極了?!苯钣杩刈∷∪醯募绨?,逼迫她回視著自己的目光,“不過他們接下來的日子都受我脅迫,恐怕meimei這輩子都會不得安生了……不,或許不止是這輩子,將來你與我同蓋一棺,恐怕你我爛都要爛在一起。我會讓人將那只紙鳶找回來的,逃不掉的。不論是腓腓,還是寄托了腓腓感情的紙鳶,一一逃不掉?!?/br>
    言罷,利落地拂袖離開。

    江晚寧早已習慣了他陰晴不定的樣子。

    半月前他帶她去游汴西湖,幾人立在船頭觀覽秋末景象時,涼夏無意之中提到了江晚寧和杜從南出來約會時,二人曾攜手定下金玉良緣的盟約。他當時臉色就變得不大好看,回來后卻命工匠打造了一副昂貴一套首飾,他配玉質(zhì),她戴金質(zhì)腳鐲。

    想必到了晚間,他必會過來尋她了。

    然而江晚寧寧愿江愁予再不要回來得好。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何事讓他這般地癡迷于自己。

    或許他當初在府上煢煢孑立時,她常常過去伴隨他,使得他對她生了幾分依賴?;蛘弋斎盏摅姿螅喙荛e事地說要和他一道分擔……現(xiàn)在想想真是后悔。江家、杜家二府皆受他管控,且他無時無刻地不在死盯住她,這座府邸她一處都邁不出去。現(xiàn)如今卻只能一日日地熬下去,總歸他不喜歡她,日子一長總會有生膩的時候罷。

    ——

    書房里,滿室杯盤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