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白芍藥
姜見月來庫房取紙筆,卻見一個少年穿著藍(lán)色布衣正伏案仔細(xì)地?fù)芩惚P。她見他算得入神,不欲打斷,便倚靠門,站在那瞧外頭的風(fēng)景。 正是暮春時節(jié),簌簌無風(fēng)花自墮,滿地殘紅。依照姜見月從前的性子,她根本生不起惜春的情緒,總歸這花敗了那花開。然而,現(xiàn)在她看著那滿地落花,有的還顏色鮮亮卻委地成泥,不由自主地升起悲觀的情緒,仿佛那地上躺著的就是她姜見月,年紀(jì)輕輕守了寡! 姜見月愣愣地看著,內(nèi)心掀起波濤,她早知道這個寡居的生活把她折磨得虛弱,但還是第一次注意到連她的性子都被暗中改變了。 多么可怕! 一細(xì)想,這漫長的余生,才僅僅開了一個頭。若是她什么都不做,她會瘋…… “少夫人!”那少年放下算盤和賬本,驚訝地看向姜見月,“您怎么也不喊我一聲?您來多久了?”他有些慌亂,起身時撞到了桌角,桌上算盤的珠串發(fā)出嘩啦嘩啦的響聲。 “沒什么。我才來了一會,正看外頭的落花呢?!苯娫禄厣褡哌M(jìn)來,“賬本繁瑣,怕突然打斷了你,又要重來一遍?!?/br> 她收拾好情緒,看上去并沒有什么異樣。其實內(nèi)心很感謝他開口的恰是時候。傷春悲秋只能徒增郁氣,毫無用處…… “您是有什么東西要置辦的嗎?托人和我說一聲,我親自給您送去。”少年有些不知所措,他心想少夫人總是那么好心,他在這里算賬,往來的下人多了去了,大家吵吵鬧鬧的可不會管他手頭的賬本有多難算。 少年姓趙,身量勻停,說是少年其實他比沉玨還大一些,只是天生一副溫柔可親的面容,笑起來會有兩個梨渦,姜見月第一次見他時他是個少年,如今看他依然像少年。 因父親是沉家管賬的,他自幼耳濡目染也是管家算賬的好手,前些年父親病重退下,沉家便特許彼時還是少年的他接替父親的職位。他不負(fù)眾望,將一切打點得井井有條,大家便都稱他為小趙管家。沉琢還活著,姜見月執(zhí)掌中饋時,也時常感嘆少年在算術(shù)上的天賦。 “我想取些紙幣,抄經(jīng)文用?!?/br> “啊,這樣啊……”小趙管家不知為何,那嘴角的梨渦也消失了。 他親自去取了紙筆,交給姜見月,“這種小事,少夫人下次不必親自走來,而且您出來怎么也沒人跟著?曇云jiejie呢?” “幾步路而已,我悶得慌,出來就是散散心。曇云我就留她看屋子了?!苯娫侣暭?xì)語,面上是溫柔的笑意。 小趙管家低頭不敢看她,只把幾卷紙連著筆交到她懷里。結(jié)果他又不知哪來生出的勇氣,從姜見月的懷里把東西又拿了回來。 他的心砰砰的,手背擦過少夫人的手肘處的衣服褶子,像是被花草掃過一樣,細(xì)微的癢。 “我看您拿著也不方便,還是我回頭給您送過去吧?!彼Ьo了紙筆,像是怕被奪過去一樣。 其實沉玨猜得正好,姜見月本來就是扯了幌,想出來偶遇謝殊。結(jié)果被他搗亂了,最后只能真成了來拿紙筆。 “那也行,就是麻煩你了?!?/br> 其實哪有什么不方便呢,紙筆那一點重量,抱在懷里也算不得什么。但瞧見小趙的神情,姜見月知道他是誠摯樸拙的性子,便覺得還是答應(yīng)他,成全他的善意比較好。 “只是我難得出來一趟,倒空手而歸了?!?/br> 小趙管家想了想,一對梨渦又浮現(xiàn)出來,他笑道;“那剛好,我有個東西給少夫人帶回去。” 他又放下紙筆,匆匆去取了什么東西過來。 姜見月也被他弄得有些好奇。她日子過得太無聊,什么小意外,哪怕是個小管家準(zhǔn)備的,都能引起她的好奇。 小趙管家懷抱一束白芍藥花出來了,“送給少夫人裝點屋子用?!?/br> 那一束白色芍藥花就落到姜見月懷里。 姜見月驚訝地低頭,一手抱著花,一手小心地?fù)芘ò??;ǘ潆m不算大,但是這個暮春天氣,離芍藥正式花開還有一段時間呢,這是從哪來的? 姜見月還感到花莖有些濕潤,應(yīng)該是原先是被人精心養(yǎng)在水里。 “我娘弄了一個暖房種出來的?!?/br> 姜見月還在那稀奇地看花。亭亭玉立,素衣白花,天然去雕飾。 小趙管家看她這樣喜歡,袖子下攥緊的手才跟著松開,他記得她從前房中就愛擺各種花。這芍藥剛開,他就摘了帶到這,每天仔細(xì)養(yǎng)著,盼著它能開得久點。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要這么做,現(xiàn)在看來,原來他早早就料到了這一天。并非料到少夫人要來,而是料到這花總會被他送進(jìn)少夫人的懷里。 “謝謝你,趙易?!苯娫聫那岸际墙兴靶≮w”,但現(xiàn)在收了他的禮,覺得該鄭重道聲些,便喊了他的名字。盡管這只是稍微有點稀奇但也算不上珍貴的禮物。 “沒事,少夫人喜歡就好?!?/br> 趙易粲然一笑,心想,少夫人現(xiàn)在寡居,住所都不用金玉裝飾了。這花倒很好,既不貴重也很素凈,能讓少夫人的生活不至于太死氣沉沉。 他總想著她能多留下一會,可他與她又有什么好聊的呢?最后實在忍不住說道:“您能不能幫我看下賬本?” “哎?”姜見月有些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