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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自出生就被囚禁的神明,從重見陽光的那一天起,就注定要走出極樂寺的大門,面對外面的世界。 “那好,”我坐了下來,認真地注視著他的眼睛,“我們來做個約定吧,童磨大人。夜晚才是我們的工作時間,所以只有晚上可以狩獵和進食,白天是休息時間,哪怕是遇到稀血,也要克制住自己,你能做到嗎?” “小染就這么不相信人家嘛?”鬼立刻掛上了一副傷心欲絕的表情,就差淚流成河了,“自從吃了那個花,明明已經(jīng)沒再像之前那樣容易餓啦,嗚嗚…人家還帶了酒想跟你一起喝呢,竟然冤枉人家…” 感覺周圍的女性已經(jīng)開始用鄙夷的眼神看我,就好像我是個始亂終棄的人渣一樣。 不,不是你們想的那樣!不要被這種人騙了! “荒川小姐,這位是你的朋友嗎?” 我僵硬地轉(zhuǎn)過身去,正巧對上洋人老板關(guān)切又好奇的眼神。 還沒等我開口,就見某只鬼臉上露出了從容的微笑,姿態(tài)頗為優(yōu)雅地伸出了手。 “誒呀,初次見面,我叫童磨。您的店真棒呀?!?/br> 這場混亂至極的社交游戲的結(jié)果是,我一邊抱著一袋子店里送的紅豆面包和三明治,一邊硬拖著毫無半點尷尬神色、還在跟洋人侃侃而談最近的內(nèi)閣選舉的童磨大人出了咖啡館的大門。 “荒川小姐,你是個非常有眼光的姑娘。”幫我裝面包時,保羅特別欣慰地說,“說實話,我和明子夫人原本擔(dān)心你上當(dāng)受騙,特別對方還是個有錢人…但現(xiàn)在我要承認,我從未見過這么聰明又沉穩(wěn)的年輕人,我唯一好奇的是,這位童磨先生家中是做什么的?能培養(yǎng)出如此得體的舉止和敏銳的洞察力,難道是華族?” 雖然已經(jīng)完全放棄了自己的臉面和良心,我還是忍不住垂死掙扎了一下。 “不…您誤會了…他其實是…” “我理解,你們國家的貴族都很低調(diào)。恭喜你找到了合適的戀愛對象,荒川小姐,訂婚時記得邀請我們。哦,順便說一句,我第一次見到這種顏色的眼睛,真是太美了?!?/br> “……您就一點也不覺得他奇怪嗎?” 洋人老板寬容的笑了:“荒川小姐,完全沒必要擔(dān)心,這是有科學(xué)解釋的,我猜是一種罕見的虹膜異色癥?” 這一連串的打擊過于強烈,我有點麻木地拉開車門坐了進去,滿腦子都是下次再也不要大白天帶著一只在社交方面異常積極的鬼出現(xiàn)在人多的地方。等到車子上了馬路,才發(fā)現(xiàn)坐在駕駛位置的并不是山田先生。 “你、你什么時候?qū)W的開車?”我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只鬼打了一把方向盤,然后只覺得好端端的洋車像脫韁的野馬一樣斜著竄了出去。 “沒學(xué)過呀,這么簡單的事還需要學(xué)嘛?比血鬼術(shù)容易多啦~” 我,一個神靈,終于在惡鬼的恐怖面前發(fā)出了絕望的哀嚎: “救…命…啊——!” 第95章 終章:花(12) 已是四月,荒川兩岸的櫻花開的云蒸霞蔚,連河面上都鋪了一層花瓣,我拎著一堆點心面包和茶具,好不容易在岸邊找到一塊沒什么人的地方,剛鋪好了茶席,就看那只鬼一手撐著傘,一手抱著一大瓶酒,慢悠悠地走了過來。 對,這家伙依然不太適應(yīng)陽光,所以不知道從哪翻出一把紅白相間的油紙傘用來遮陽,普普通通一把傘,拿在他手里硬是有種歌舞伎般的搖曳生姿,絲毫不顯得突兀。 不愧是京都出身的…鬼啊。 現(xiàn)今被稱為“荒川放水道”的河流,在幕府時只是荒川下游的一條支流,吉宗將軍曾命人在兩岸遍植千棵櫻花,那時江戶人賞櫻還僅限于墨堤上,現(xiàn)在河上也修起了幾座木橋,遠遠望去上面擠滿了人,更有人租了小船在河中和友人暢游,昔日只供大名們乘船來往覲見的水道,也成了庶民的樂園。 那來自秩父山的河水清澈而平靜,已經(jīng)多年不曾泛濫。舊日江戶的繁華與墮落,早已隨著兩百年來晝夜不息的流水一路入海,投入下一個輪回。 時代變了,人類變了,我們也在漫長的時光里緩慢地改變著。 櫻花團子變成了紅豆面包,轎子變成了洋車,但江戶城春天的櫻花,卻從未改變。 “我記得當(dāng)年這兩邊還是開滿野花的荒地呢,”我感慨道,“現(xiàn)在居然這么熱鬧了。” 童磨懶洋洋地歪在一旁,拿著酒杯笑道:“幾十年前就成這樣啦,不過還真是第一次見到白天的樣子呢,人家都快要忘記櫻花是什么顏色了?!?/br> 我翻了個白眼:“童磨大人的腦子里裝的都是信徒和血鬼術(shù),哪里還記得住櫻花這種小事。” 沒想到他語氣平靜地說: “我記得哦,雖然之前忘記了,但現(xiàn)在記得很清楚吶?!?/br> “那個小姑娘,站在大街上和武士家的男孩吵架,還用手抓住人家的衣服不放,我當(dāng)時真擔(dān)心她的腦子是不是有什么問題,不管她的話,肯定是會死的吧?!?/br> “沒想到后來更過分哦,她竟然掀了別人的茶席,還詛咒人家全身爛掉,誒呀呀,真是從沒見過那么兇的女孩子呢?!?/br> “我就想,真可憐呀,這就不只是腦子笨了。她大概和我一樣,不懂什么叫害怕。” 不,她知道害怕。我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