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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樣璀璨的一雙眼睛,卻一生被囚禁在牢籠中,從未見過世間光明。 也許這就是所謂“神明之子”的宿命? 一片花瓣飄落在我面前,我抬起頭來,發(fā)現(xiàn)山坡上的那棵櫻花樹竟然開花了。垂下的枝條上壓滿了一層層花朵,早春剛返青的土地上鋪開了一層淺白淺粉的花瓣,甚是好看。 真稀奇,這樹怎么也有兩百多年了,竟然還能開出一樹絢爛的重瓣櫻,而且也開的太早了吧。 我笑著嘆了口氣,幸虧這是人世,要是在地獄里,大概又是幻覺。 回到神社里時,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黑了。我來到原先正殿的地方,將附近的荒草清理了一下,然后依然坐在了那塊神壇下的石頭上。那里正對著從山下上來的參道和鳥居,曾經(jīng)是來神社拜謁的人的必經(jīng)之路。 當(dāng)年的那個孩子,正是從那里被神輦一路抬進了荒川神社。 當(dāng)時的情景在眼前一幕幕重現(xiàn)。白衣的女侍者們邊唱經(jīng),邊拋灑蓮花的花瓣,然后是同樣身著白衣的男侍者們抬著一架烏木造的、四面裝飾著金色蓮華紋的神輦緩緩走上臺階,走過鳥居,步入正殿。神輦上端坐的孩子身披黑色的法衣,有著潔白無垢的發(fā)色,眉目低垂,嘴角含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 一路搖鈴聲不絕于耳,那孩子在正殿的天光下睜開眼睛,虹彩流轉(zhuǎn)在剔透的瞳仁里,像是蓮花中生出的摩尼寶珠。 夜風(fēng)漸冷,此處只有荒草萋萋。 手臂上感到一陣冰涼,我低頭看去,發(fā)現(xiàn)那是一片晶瑩剔透的六角雪花。 下雪了?在這櫻花已經(jīng)開了的早春? 紛紛揚揚的大雪從天而降,我伸出雙手,難以置信地望著那些落在手心的雪花。 心臟砰砰地跳動起來。 抬起頭,我發(fā)現(xiàn)參道前破破爛爛的鳥居下不知何時多了個影子,不由得揉了揉眼睛。 是幻覺,一定是。 白發(fā)紅衣的鬼,帶著一臉無憂無慮的微笑。 是幻覺是幻覺… “誒呀誒呀,看來沒有找錯地方呀!” 不不不這賤兮兮的語氣也是幻覺… 我呆呆地看著那個身影離我越來越近,還朝我笑瞇瞇地揮了揮手。 “小染~好久不見啦~” 假的假的假的… “誒?怎么不理人家嘛~” 瞬間那個紅色的影子已經(jīng)到了眼前,彎下腰莫名其妙地看著我。 “好可憐,不會是腦子壞掉了吧?” 我抱著膝蓋一動不動地盯著他。 “誒?誒?”他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自言自語地說,“奇怪,當(dāng)時應(yīng)該修好了呀。啊,你的頭發(fā)和眼睛是用了擬態(tài)嗎?很不錯哦,衣服也很可愛呢~不過小染怎么每次都住在這種寒酸的地方呢?真是太可憐了,這地方連鬼都不會住嘛~” “你,你是假的吧?” 我只感覺全身在發(fā)抖,血液在瘋狂奔流。 鬼歪了歪頭,在我面前蹲了下來。 “這是什么話?怎么才見面說話就這么傷人吶?”他居然顯得有點委屈,“不是約好了春天見面嘛,這次人家可沒有忘掉,一回來就直接趕來見你啦,小染好冷淡呀,難道就一點都不想念…” 話音未落,我已經(jīng)撲過去抱住了他,不可抑制地大哭出聲: “你這混蛋!混蛋童磨!你從什么地方冒出來的???!不原諒你,絕對不原諒你,你太過分了啊…” “當(dāng)然是從地獄里啦。美子醬和小月讀他們非要人家?guī)兔Π雅獕牡牡胤叫藓?,我又是個大好人,不忍心丟下他們不管嘛。誒呀,小染連哭起來的樣子都好可愛呢,好啦好啦,沒事了哦,要是知道小染這么可憐,人家就早一點回來了,誒呀,好啦好啦~” 好像兩百年來所有的眼淚都在這一刻涌了出來,哭聲甚至驚起了一群夜鳥,它們拍打翅膀的聲音在落雪的寂靜中傳出了很遠。 我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童磨像哄孩子似的抱住我搖來搖去,還時不時拍拍我的背。 “小染的身體還是這么溫暖啊,”他在我頸邊輕輕吸了口氣,“味道也還是這么香,一點也沒有變呢。真是太好啦,果然還是想見到你呢,下次再那樣不事先商量就一個人逃掉,我會生氣的哦?” “我沒有逃…我也舍不得童磨大人…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都已經(jīng)一年了…我遇到了好多事啊…”我趴在鬼的肩膀上語無倫次地哽咽道,“對不起,我不想這么哭的…明明發(fā)過誓…絕對不要在你面前哭的…可我控制不住所以這次不算…” “誒?為什么不能在我面前哭呀?” “因為那些人都在你面前哭,我不想跟他們一樣!”我抹著眼淚大聲說,“我不要做那么沒用的人,我…我想看到你真正的笑??!” 拍著我后背的手微微停頓了一下。 “原來如此,真是個傻孩子呢…” 鬼輕聲嘆息道。 “我不會覺得小染是沒用的人,所以不要這樣苛責(zé)自己。你已經(jīng)做的很好啦,是勇敢的女孩子哦。” 他溫和地摸了摸我的頭。 “聽到了嗎,白姬小姐?已經(jīng)可以了哦。“ 像一個久遠的封印突然被破除,又像一個悲傷的靈魂終于得到了解脫,我周身升騰起金色的靈光,雨水夾在紛飛的雪花中傾盆而下。 “聽到了…我聽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