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點(diǎn)沮喪：“除了童磨大人和小梅他們，我之前沒見過別的鬼嘛。我覺得你們都很正常啊，就連黑死牟大人看上去也是相當(dāng)優(yōu)雅嚴(yán)肅的人，我心里從來沒覺得你們和人類有什么不同。但今天那些鬼和你們完全不一樣，說句實(shí)話，他們更像是動(dòng)物，只遵從本能而行動(dòng)……”

    我話還沒說完，那只鬼就拍著地板笑起來。

    “哈哈哈哈…小染真是笨到讓我想哭啊…你笨成這樣，是怎么在地獄里活了這么久的呀？”

    我不服氣的說：“為什么啊，我怎么笨了？”

    “會(huì)說出鬼和人類沒有不同這種話，還不是笨嘛？”童磨笑嘻嘻的說，“誒呀，我忘了，小染見過的都是上弦吧。但即使是上弦，無慘大人當(dāng)初在挑選時(shí)，看中的也都是他眼中最不像人類的特質(zhì)。正因?yàn)槲沂巧裰樱瑹o慘大人才格外對(duì)我的才能抱有期待哦?！?/br>
    “可是經(jīng)過這么久的相處，我沒覺得童磨大人有什么不像人的地方呀？”我想了想，“你除了腦子奇怪一點(diǎn)，人品差了一點(diǎn)，話多了一點(diǎn)……好像也沒什么特別的？嗯……吃得多算嗎？”

    那只鬼忽然安靜下來，他盯著我，表情有點(diǎn)詭異。

    “小染是真的覺得，我沒有什么特別之處嘛？”

    “誒？” 我有點(diǎn)弄不清他的意思，“ 要說特別之處，大概就是你特別聰明，很有血鬼術(shù)的天賦，而且個(gè)性活躍積極，還很率真，這些都是很珍貴的品質(zhì)呀……哦，我明白了，你是想說你感受不到人類的情感這件事嗎？”

    望著他那雙剔透的眼睛，我忍不住笑了：

    “在山川河流里誕生的神靈身上，這樣的情況也不算罕見，畢竟誰(shuí)生來就能懂得人類的心思？我一開始也僅僅依靠他們的心跳和血液流動(dòng)聲來分辨他們的情緒變化，但他們?yōu)槭裁纯?，為什么笑，我也搞不清啊。后來是因?yàn)橛腥税炎约旱撵`魂給了我，我才能理解人類的情感變化，但也花了很長(zhǎng)時(shí)間呢。童磨大人雖然不懂人類的情感，卻還是一直在極樂教努力幫人們解決各種煩惱，真是很不容易呢。要知道我有陣子可一點(diǎn)都不喜歡人類，看到他們就煩，要不是為了他們供奉給我的食物，我才懶得理他們呢，哈哈哈……咦，你那是什么表情??？”

    那只鬼一手托著腮，臉上干脆沒了表情。

    或者與其說沒表情，不如說是一種茫然。

    “但我和小染不一樣，我最初是人類哦?！?/br>
    他輕聲說道，似乎想起了什么久遠(yuǎn)的事。

    “是我那愚昧的父母說，我的頭發(fā)是無垢的白色，我的眼睛里有彩虹，所以我一定能聽到神明的聲音。但我從來沒有聽到過神的聲音，只是順著他們說話而已。”

    “每天來的全是些哭哭啼啼的大人，不是死了父母，就是死了兒女，要不就是莊稼被水淹了，房子被火燒了，病到活不下去了，啰啰嗦嗦的說一大堆這種事后，就要我指引他們?nèi)O樂世界。我真的被他們蠢哭了，世上哪有極樂世界嘛？人死了就是死了，連這種道理都不懂，腦子那么笨一定很難受吧，真是太可憐了……我覺得我一定是為了拯救這些可憐的人而誕生的，讓他們獲得幸福就是我的使命……”

    我的腦海中突然出現(xiàn)了某個(gè)遙遠(yuǎn)的午后，神社的檐廊下，披著黑色法衣的男孩子垂下眼簾，微笑著說：

    ——我希望大家都能從我這里得到幸福，這是我存在于世上的意義。

    那時(shí)，陽(yáng)光還照在他的臉上，他的目光清澈而溫柔。

    那只鬼依然在絮絮叨叨的說著：

    “……什么事都要問我該怎么辦，為了弄清他們說的事情，我讀了很多書哦，不過就算不懂信徒們?cè)谡f什么，只要說是神明的意思，他們也都會(huì)相信啦…每次看到他們那么笨，我都覺得好可憐…但我是很善良的人，沒辦法不管他們嘛，所以他們傷心難過的時(shí)候，我也會(huì)陪他們一起哭，看他們變得開心了，我也會(huì)陪他們笑，反正對(duì)我來說都是一樣的。但人類太脆弱啦，趕上饑荒、生病、水災(zāi)，甚至是遇到強(qiáng)盜……隨便就死掉了。一邊說著不想死，一邊很容易就死掉了，誒呀，我真是搞不懂，他們活的明明那么痛苦，還是死掉比較幸福吧？”

    “后來我父母也死了，那些信徒們?nèi)疾恢涝撛趺崔k，還是我對(duì)他們說，父親和母親是受到了神的召喚，到極樂世界去啦。他們還真的相信了，呵呵，小染，你說他們是不是特別傻，這種話也會(huì)信？”

    “每天都是沒完沒了的禱告，但我是真心的想讓他們獲得幸福，畢竟這是我作為教主的義務(wù)啊。結(jié)果我發(fā)現(xiàn)，只要變成鬼把他們吃掉不就好了嘛，他們就再也不會(huì)痛苦難受，還能和我一起得到永生，多么幸福啊。這么好的辦法，我怎么之前沒想到呢？真是多虧了無慘大人，要不人家還真不知道該拿這群信徒怎么辦才好……”

    我想起了久遠(yuǎn)記憶里的那個(gè)孩子。神明的孩子，沒有名字，沒有生辰，沒有愛吃的東西，沒有父母，除了一座神壇，什么也沒有。

    我再也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頂。

    那里殘留著幾縷血色，就像那個(gè)孩子榨干了自己的心，所擠出的最后一點(diǎn)血。

    那個(gè)擁有著山巔冰雪般美麗靈光的神之子，永遠(yuǎn)停留在了我的記憶里。

    不知是神明吞噬了信徒，還是信徒吞噬了神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