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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侍完全迷惑了。畢竟荒川神社已經(jīng)有十二年沒有巫女,柳生家也不再派人來打理,近些年更傳出了不吉的傳說。這人是從外地來的吧,怎么連這事都不知道? 她終于反應(yīng)過來:“您說的難道是最后一任荒之巫女,白姬大人?啊…那是十幾年前的事了,那一年江戶旱災(zāi),又趕上瘟疫,連柳生家的小公子都病死了。那位白姬大人憐憫眾生之苦,就自愿獻(xiàn)祭給了荒川之神。您是從別處來的吧?這件事早就……” “原來是真的死了啊?!笨雌饋頊匚臓栄诺那嗄晖蝗淮驍嗔怂?。 “您說什么?不,白姬大人是自愿獻(xiàn)祭給神……” “我聽說了。死了就是死了,不存在了?!?/br> 女侍抬起頭,發(fā)現(xiàn)那青年臉上一片空白的寂靜,如同一場暴雪之后的大地。 他盯著高高的神壇,那雙顏色特異的瞳孔中,連一絲波瀾也沒有,語氣也極為平靜。 “這世上根本沒有什么神明。真可惜呀,到最后也沒能救贖她。” 一種莫名的寒意襲上了女侍的心頭。 然而片刻之后,他的臉上就再次浮現(xiàn)出溫和的笑意。 “真是麻煩您了。我有些以前的東西想要交給您保管,是那孩子的東西,留在這里的話,我也就放心了?!?/br> 他從腰帶上的印籠里拿出一樣?xùn)|西,是一把樣式非常簡單的小刀,看起來只是小孩子的玩具。 將那把簡陋的小刀放在神壇上,他便連看也不再看,轉(zhuǎn)身向門口走去,步伐非常冷靜篤定,像是終于擺脫了什么久遠(yuǎn)的束縛,要將整個(gè)人世都拋在身后。 殿堂中突然起了一陣涼風(fēng),回旋著嗚咽。 在那一刻,走到門口的白發(fā)青年微微停頓了腳步,仿佛聽到什么聲音似的回過頭來。 然而只有風(fēng)聲。風(fēng)將一片楓葉帶到他腳下,紅色浸染如鮮血。 “啊,是啊,已經(jīng)是秋天了。”他不知在對(duì)誰說道。 夕陽的最后一抹余暉沉入地平線,黑暗最終吞沒了他的背影。 一輛黑色的馬車行在林間小路上,日落不久,但因?yàn)殛幱赀B綿,又已是深秋,天黑的就早了。 車輪軋?jiān)谀酀舻穆飞?,搖搖晃晃,速度怎么也快不起來。車內(nèi)的兩名白衣女子于是顯得有些焦躁,其中較活潑的一個(gè)抱怨道:“教主大人為什么要挑這種天氣跑來江戶嘛,馬上天黑了,肯定來不及趕回寺里了,難道我們要在野外過夜?” 另一個(gè)趕忙勸道:“美津,不許這樣跟教主大人說話。教主大人說今天是個(gè)吉日,要賜予我們別人沒有的救贖,這是大好事,不要再抱怨了?!?/br> “還是小絮子懂事。”年輕的教主輕輕一笑,手指間長長的水煙桿子轉(zhuǎn)了一圈,在精致的小銅缽上磕了磕,那雙含笑的桃花眼偏偏是驚艷的虹色,看的絮子一陣心跳。 是啊,神壇上高高在上的教主大人,也是個(gè)年輕的男子啊。得是什么樣的福氣,才能得到如此俊美又有錢有勢的男人垂青?什么是極樂?她覺得這便是極樂了。 馬車晃動(dòng)了一下,突然停了下來。 “誒呀,找我的朋友來了。我馬上就回來,稍微等我一下哦?!?/br> 教主大人今天似乎頗有興致,連笑容都顯得真摯了許多。只是原來神之子也是會(huì)抽水煙的嗎? 白發(fā)的青年悠哉的下了馬車,還不忘帶上車門,然后向著路邊走去。 一棵老樹猙獰的陰影下,正倚著一個(gè)男人。 男人有著貓一般的血色瞳孔,和濃密的、海藻似的黑發(fā),他袖著手站在那里,目光像毒蛇一般居高臨下的審視著朝他走來的青年。 “你來晚了。”他森然道,“你是第一個(gè)膽敢讓我等待的人。” “誒呀,讓您久等了,真是抱歉?!鼻嗄旰翢o懼色,滿臉都是溫和的微笑,看得男人一陣莫名的煩躁。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這個(gè)年輕人比他看起來更像鬼。 一個(gè)長得像人類,卻不是人類的怪物。 “給我一個(gè)不殺你,而是滿足你心愿的理由?!?/br> “我有個(gè)教會(huì),教會(huì)中的信徒把我當(dāng)做神明之子,我不論說什么他們都會(huì)相信?!卑装l(fā)的年輕人眨了眨那雙漂亮的、彩虹一般的眼睛,“這可以為您提供很多便利。另外我沒有親朋,在世間也沒有任何牽絆,可以全心全意的為您工作。” “很好?!蹦腥藵M意的點(diǎn)點(diǎn)頭,“我不需要那些全身都是人類弱點(diǎn)的廢物。我是鬼舞辻無慘,我存在已經(jīng)超過了千年,你要記住我的名字,但永遠(yuǎn)不可說出我的名字,因?yàn)槲揖褪巧衩?,聽懂了嗎??/br> “啊,那真是我的榮幸,神明大人。” 年輕人一臉幸福的微笑,虔誠的跪在了鬼王腳下。 當(dāng)鬼王的利爪插進(jìn)他的頭骨時(shí),淋漓的熱血順著曾被萬千信眾視為神跡的白橡色發(fā)絲流淌下來。在令人昏聵的劇痛中,他想到的居然是自己一生只接受過他人的跪拜,卻從未下跪過,原來跪拜神明的感覺這么好。 鬼舞辻無慘也略有些驚訝。他轉(zhuǎn)化過的鬼很多,像眼前的年輕人這樣在變鬼前和變鬼后外貌毫無二致,連臉上的笑容都未曾改變的,即使千年來也實(shí)屬未見。 “從今天起,你就叫童磨吧?!?/br> 鬼王如此宣告。 白發(fā)的鬼頂著滿頭鮮血若無其事的站了起來,在月光下笑的絢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