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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香被阿春緊緊拽著,她卻從前方疏疏落落的人影中,看到了書生的臉。他沒哭,眼眶卻像充了血一般,鮮亮如朝霞。 仙鶴秀才,怎么會吃人?禾香想起他教孩子們念字寫字時,溫柔淺笑的眼睛,像剛被風輕拂過,說不盡的繾綣旖旎。 不,不是他。 禾香掙脫阿春,朝前方愈來愈小的包圍圈撲去,可腳下被樹根絆住,她跌在雪地上,抬頭,卻看見人群中的書生揮動寬大袖袍,掀起仿若白浪一般的暴雪來。 圍住他的男人們被這股力量撞翻在地,書生從平地上躍起,就像禾香在乾化寺看到的一般,廣袖飄飄,身若游龍,朝林子上方,那沒有天光的暗夜飛去。 那一晚,禾香久久不能成眠,她聽屋外雪虐風饕,仿佛,又回到了書生出現(xiàn)那日。 恍惚間,外面似有踏雪聲響起,禾香的心臟猛地一動,悄悄起了床,將蓬窗推開一條小縫,朝外望去。 她看到了一個淡淡的影子,在五六丈之外立著,從頭到腳覆滿白雪。 禾香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腦中去和不去兩個念頭天人交戰(zhàn),可是,在看到那影子沖自己揮了一下手臂的時候,她卻義無反顧走出屋子,連襦襖都來不及披上。 屋外的雪已經積了一尺來高,踩進去,幾乎半條腿都濕了。禾香走了十來步,已經凍得牙關打架,可遙望那身影卻還屹立不動,沒有朝自己走近的意思,于是便只能冒著風雪,深一腳淺一腳繼續(xù)朝他走去。 如此又走了七八步,腳趾已經被雪水凍得沒有知覺,幾乎站立不住了。她于是只得停下,手放在嘴邊握成喇叭狀,沖前方喊道,我知道不是你做的,我相信你的。 白雪紛飛,在眼前交織成蒙蒙白霧,禾香卻看到兩點幽幽紅光,從雪霧中透過來,像是能將這冰天雪地烤化一般。 仙鶴書生是好人,爹說,他在長庚星升起的時候才會出現(xiàn),將吉祥如意帶給人間,你教我們念書識字,你對我們那么好,我不相信你是食人的怪物。 說完被風雪迷了眼睛,她垂頭揉搓眼皮,再抬起頭來時,卻發(fā)現(xiàn)前方的影子不見了,目及之處,只有白茫茫一片模糊了邊界的天地。 禾香心中駭異,方想回頭尋他,卻忽的聽到一陣沉沉的呼吸聲,就來自她的身后,不足兩尺的地方。 她身子陡然一凜,下一刻,后頸卻傳來撕心裂肺的疼痛,像是被一柄鋼刀刺斷筋脈。禾香再也承受不住,眼前一黑,身子沉沉向下,撲倒在雪地中。 禾香是在一片簌簌聲中醒來的,睜開眼睛,她發(fā)現(xiàn)自己正穿梭于藍天白云間,仿若一只生來便會飛翔的鳥兒。 雪還沒有停,因為俯瞰下去,便見一片灰朦朦雪色,像是一張籠罩在大地上的灰紗,擋住她的視線。 我是在哪里?禾香忽然想起倒下前的情景,忙伸手去摸自己的后頸,卻發(fā)現(xiàn)那里的皮膚光滑平整,絲毫沒有受傷的跡象??墒牵置饔浀盟皇裁礀|西襲擊,痛得錐心,痛得她以為死亡就是這般感覺。 死亡...... 想到這兩個字,她忽然心中一涼:難道她已經死了嗎?只剩下一縷魂翱翔于天地間,所以才感知不到痛苦? 像是在回應她心頭的疑問一般,身下忽然傳來一聲鶴唳,刺破長空,震得她耳朵嗡嗡作響。禾香倒抽口氣,俯身下去,發(fā)現(xiàn)自己竟是趴在一只白鶴的背上,手抱著它的脖子,兩條腿很不知廉恥地纏在它身體兩側。 是你,是你救了我。她又驚又喜,伸手去撫弄白鶴長頸上的羽毛,手指所到之處,卻感覺不到羽毛的光滑細膩,反而,是一片冰涼的,輕薄如紙的觸感,就和他穿的那件白衣一般。 仙鶴又叫了一聲,與此同時,還回頭望了禾香一眼,微微上挑的眼角鮮亮紅潤,勾魂攝魄。 禾香舔舔嘴唇,心頭熾熱頓起,像被風吹得四散的火星,她想問他要做什么,可哪知,仙鶴卻忽然俯身朝下方飛去,如一只長箭,劃破天地間的凋零。 禾香嚇得重新?lián)Ьo仙鶴的脖子,臉貼在他的頸間,唇角卻是熱乎乎的笑容:真好啊,若這就是死亡,那死亡真的一點都不可怕。她胡思亂想著,猛然間,身子朝后微微彈起,原來仙鶴已經降落在地上,抖擻了一下羽毛后,身子朝旁側一斜,將禾香送落地面。 禾香站直身子,手指揉揉眼睛看向四周:這里似乎是一座小鎮(zhèn),極小,只有青石板鋪就的一條小路,和路兩邊十幾座白墻灰瓦的屋子組成。不過禾香卻覺得這里甚好,比她出生的村莊要好得多。 淡淡的炊煙在空中繚繞,孩童們的笑聲充斥在街頭巷尾,除此,還有許許多多的鳥獸,有些是她根本沒見過的,也像那些孩童一般,從她身旁穿行而過,步態(tài)輕盈,面目和善,引得禾香沒忍住,伸手去擼了一頭猞猁的耳朵,又將一只蜂鳥托在手心看了半晌,方才小心翼翼吹了口氣,將小家伙送進微風中。 喜歡這兒嗎?隨著一片輕微的簌簌聲,仙鶴緩緩站直身子,褪去羽毛,重新化成書生的模樣,他側頭沖禾香笑,喜歡,就留下來吧。 禾香想也不想便答應了,旋而又問了一句,這里便是你的地方嗎? 書生微笑著點頭,牽了她的手朝前走,來到一間店鋪前站住。鋪子外面的木桌上放了幾個冒著熱氣的蒸籠,卻是沒有人看管的,書生于是伸手揭了籠蓋,從里面拿出一只胖胖的大包子出來,遞于禾香,餓了吧,嘗嘗這里的包子味道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