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袖子缺了一塊。她垂目，不再多言，轉(zhuǎn)身朝竹樓外走去。

    那日我沒穿這件裾袍，她看著她的背影，不甘地追問，我沒有穿，我怎么敢?

    宋迷迭回頭，聲音又壓低稍許，人在不安的時候，總會做出一些異常的舉止，而那日你見了我們，第一個動作便是下意識地去抓自己的袖角。

    吱呀一聲落后，竹樓的門被關(guān)上了，苗姑看月光倏地消失，只余掌中那盞漸逝的燭火，淡淡哂笑，沖門外那個看不見的人影輕道一聲，多謝。

    老君溝的大火燒了三天三夜，這一次，再沒有天降甘露相助，所以赤焰無情，將竹樓下每一粒腐朽的泥沙都燒得透爛。

    回到禹陽城那日，宋迷迭又一次看到了出發(fā)前，在城外為劉長秧送行的小姑娘，她恭謹(jǐn)?shù)卣局?，沖隊伍最前方的景王行了個萬福，瘦小的身子卻幾乎被城墻的陰影淹沒。

    她是誰?宋迷的問了一聲，在看到劉長秧下馬走向女孩子，牽起她的手朝城內(nèi)走去的時候。

    褚云褚大統(tǒng)領(lǐng)的女兒，祁三郎駕馬走上前，當(dāng)年景王被圣上遣去西詔，跟在他身邊的，是一文一武兩位大臣。沈尉自不用說，沈氏滿門現(xiàn)在是一個人也找不到了。至于褚云，他們夫婦二人為了保護(hù)景王命喪冰河，只留下了這么一根獨苗，怪不得劉長秧對這女孩子視若珍寶。

    這孩子當(dāng)年也就和秀秀一樣，是個襁褓中的嬰兒吧。

    過了許久，宋迷迭接了一句話，她忽然想到秀秀的帽子上那只威風(fēng)凜凜的老虎，心中抽動一下，涌出一股難言的酸楚。

    第61章 船(第二個故事)

    子夜，一輪黃月高懸，黑云從月亮前飄過，像幾縷無端生出的盤曲交結(jié)的胡須。

    三條漁船就漾在被月華覆蓋的太湖上，隨波輕輕起伏。

    突然一陣?yán)滹L(fēng)從湖面吹過，嗚嗚作響，牽震起無數(shù)條波濤。漁船顛簸起來，忽上忽下，烏篷被風(fēng)撞得砰砰一陣悶響，仿佛有人在上面敲擊似的。

    時辰到了。

    一張臉從烏篷下探出來，眼角通紅，望向月亮?xí)r，沾染上朦朧殺氣。

    他身后，幾只麻袋忽的扭動起來，咿呀悶哼著，聲音飄到烏篷外，像蝴蝶翅膀撥動水面，徒勞且凄涼。

    褚玉睡著了，一只腳卻不安分地把被衾踢開，橫在外面。

    劉長秧把被子扯過來幫她蓋好，可方遮住這一只腳，褚玉便像感知到了似的，將胳膊伸出，筆挺地舉過頭頂，拳頭握著，做出起兵造反的姿態(tài)。

    劉長秧苦笑，忽然想起褚玉奶娘的話，她說：小姐天生應(yīng)該是活潑的性子，怎奈身世坎坷，所以才把天性給壓制下去了。

    她一定是見慣了褚玉的睡相。劉長秧輕輕搖頭，目光落在那張明明和褚云不像卻一眼能看出褚家血脈的面孔上，忖度半晌后，終于起身走出屋子，輕輕把門闔上。

    尉遲青已經(jīng)在外面候了大半個時辰，見劉長秧出來，忙迎上去，目光朝緊閉的屋門一掃，輕聲道，殿下，小姐睡著了?

    劉長秧點頭，目光落在尉遲青身上那件針腳凌亂的褂子上，嘆了口氣，阿青，你比褚大統(tǒng)領(lǐng)小不了幾歲，可玉兒現(xiàn)在都快九歲了，你卻還是孑然一身。

    尉遲青被他說得紅了臉，結(jié)巴起來，殿......殿下，此事不......急在這一時片刻的，屬下這里還還有一件要事回稟。

    劉長秧早已猜到他要說什么，只淡淡道，關(guān)于閼氏和小王子的?他們娘兩個可一切安好?

    尉遲青忙點了點頭，住得好吃得也好，殿下放心。

    劉長秧一笑，不是問你飲食起居，我是說他們的心，沒有變吧?

    尉遲青恍然，哦了一聲方道，王妃的母......母族被薪犁王殺的殺流的流，她恨透了呼揭，早想帶著小世子離開，只是擔(dān)心投奔無門?，F(xiàn)在母子二人被殿下您收留，自是感激萬分，又怎會生......生出二心?

    劉長秧垂頭玩弄拇指上的玉扳指，轉(zhuǎn)了幾圈方道，這么說，耳環(huán)真的是不小心掉的?又這么巧，被肖闖的人找到了?

    尉遲青朝劉長秧走近一步，壓低了聲音，咱們的人說，肖......肖將軍在您去老君溝這段日......日子里，可是半點沒閑著，光搜城就搜了幾遍，還是趁夜秘密進(jìn)行的，所以發(fā)現(xiàn)了耳環(huán)倒也......倒也在情理之中。

    劉長秧臉上蕭殺之色頓起，肖闖這個人，外表總做出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樣，實則心思縝密，想趁著廷尉司的人不在，獨攬頭功，所以連發(fā)現(xiàn)耳環(huán)這樣的大事，他都沒告訴他們?nèi)齻€。

    尉遲青面露不解之色，殿下，若肖闖真的找到王妃母子，您的罪名不就......就也沒有了?這可是他們......精心籌......籌劃的......

    劉長秧勾起唇角冷笑，阿青啊，肖闖為何要秘密搜城，你想過沒有?

    尉遲青思忖半晌，兩手猛地一拍，牙縫中擠出一句話，他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找到人，或藏或殺，坐實您的罪名。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王妃母子早被咱們的人藏起來了，直到，他找到那枚耳環(huán)，又得到消息，說我在老君溝，發(fā)現(xiàn)了一枚一模一樣的耳環(huán)。劉長秧的目光落到欄桿外的一汪池水上，比頭頂?shù)脑鹿膺€要凜冽，所以這個人，我不得不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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