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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后街的小食肆 第80節(jié)

    深秋的河水已經(jīng)很涼,張申嗆了幾口水,他雖會水,可慌亂之下只會狗刨幾下,反倒離岸越來越遠。

    江星闊就這么靜靜瞧著,不知是誰家用破了一只恭桶,隨意的棄在河中飄下,此時成了張申的救命稻草。

    他抱著恭桶在江星闊嘲弄的目光中爬上岸來,瑟瑟發(fā)抖的蜷在埠頭上。

    “你,我要去衙門告你,告你推我下水!”

    此人生性卑下齷齪,還好腦子不甚聰明,總是說些蠢話,做些蠢事!

    江星闊甚至笑出了聲,道:“人證皆無,物證么,恭桶一只?你怎么告我?”

    江星闊并非沒法子對付張申,只是稍見不得光了些,婚期近在眼前,不想弄些腌臜手段壞了喜氣。

    眼見他走了,張申恨得咬碎一口牙,忽聽得有一道鬼魅般的聲響在他耳畔幽幽響起。

    “富貴權(quán)勢又不只在臨安,不如另覓出路?”

    張申嚇得一抖,還好那只恭桶抵了他一下,沒有再度落水。

    紅漆恭桶搖搖晃晃的飄走了,在混沌的月色下,紅與黑沒有什么分別,遠遠看去,一團的黑,倒像是孤零零的一顆人腦袋。

    張申自己嚇自己,四下驚慌喊叫,“誰,是誰?”

    他身前落下一個蒙面人來,俯身對張申低語幾句,他先是驚疑不定,而后又漸漸興奮,似乎江星闊已在他緊握的雙拳中化作齏粉。

    最后他倒冷靜下來,道:“若事成之后,你殺人滅口又如何?”

    那人虛虛一咳,道:“你如今死不死的,還有什么分別?與其這樣行尸走rou般過一生,倒不如一博。起碼我給了你一條登天的梯,就看你有沒有這個能耐攀高?!?/br>
    第107章 江府的婚宴和火油

    轉(zhuǎn)眼就到了婚期, 大家都要去江家吃席,阿姥還在養(yǎng)傷,不能挪動,格外寂寞些, 不過瞿夫人同公孫三娘說定了, 一個人吃前半席, 一人吃后半席, 留個人下來陪阿姥, 也同她說一說這婚宴上的喜慶。

    苗娘子原以為自己是沒份進江府的,畢竟瞿家門第要高些, 又是書香人家,楊松、文豆則是與岑開致合伙做生意的,她和李家只是守著田租, 做點小買賣過日子的。

    平日里站在一塊說說笑笑看不出來, 到底是有親疏之別, 門第之分,沒想到岑開致還是給她下帖子了。

    苗娘子和李才一道進了江府, 她頗為緊張, 喜宴吹吹打打的頗熱鬧, 頭頂是漫天的彩燈籠, 燈面上不是鴛鴦彩蝶, 就是大雁成雙,都是盼著夫妻和順的祝愿。

    “好大的排場。”李才如墜夢境,喃喃道:“二婚也能這樣?”

    苗娘子狠狠的白了李才一眼,一把將他推得跌出門檻去。李才爬起來訕笑, 江府守門的小廝卻將他一攔, 只看苗娘子。拿著帖子的是苗娘子, 帖子上也是她的閨名,李才不過是她順帶的。

    見李才賠罪,又是人家大好日子,苗娘子才放他進來,李才有些沒臉,蹭在她身邊嘟囔道:“為岑娘子,你也太下我的面子了?!?/br>
    “鍋里還有一碗冷飯?!泵缒镒有χ鴮那嗳蔹c了點頭,卻很是警告的口吻。

    李才不敢再啰嗦,這一桌都是街里街坊,平頭百姓,坐在這都有點束手束腳的,自然不比上首招待官員的那幾桌來得熱鬧,人家觥籌交錯,吟詩弄月慣了,行酒令也風雅。

    他們么,劃拳什么的放不開,不過酒足菜美,吃就是了。

    紅絲馎饦苗娘子同李才提了好幾回,一上桌李才就給苗娘子盛了一碗,又給自己盛了一碗,瞧著眾人的筷子都伸過去,生怕添不了第二碗。

    也是他多慮了,冷碟還叫人沒吃盡興呢,手邊就是一碟高高的撒拌和菜,秋葵、白菘、水芹改刀成絲兒,拌了豆芽,焯水一沸,撈出攥干,拌了油醋醬吃。

    這菜瞧著不起眼,初都沒人嘗,盡吃那糖醋rou、糟拼、熏魚、鹽件兒、桂花藕、山海兜去了。

    可這小拌菜怎么就那么香,李才耐不住夾了一口,真是爽口噴香,后來問了送菜的小廝才知道,澆在上頭的油是花椒入芝麻油炸出來的,瞧瞧,難怪不是家常滋味了。

    喝了點酒,苗娘子放開了幾分,四下看了一圈。

    江家的親戚也不多,江海云混在官員桌上,談笑風生,瞧著心情不錯。因江家只來了他夫妻二人,都沒另開一桌。

    施明依在后頭女眷桌上,給了她一個主桌的座兒,她帶了幾分真情不知,反正擺了笑臉,好話也是說個不斷,且都靠她熱場子呢。

    旁人瞧著,只覺得她好生可憐,娘家叫自家相公和小叔抄了,爹也死了,她還得沒事人一般,高高興興來喝喜酒,不知是裝的,還是瘋得七七八八了。

    近處瞿家那一桌,還有泉駒帶著阿囡坐在一塊,瞿先生正喝得高興,滿面紅光的同一個年歲與他差不離的老爺子說話。

    聽小廝說,那老爺子是江星闊啟蒙的先生,與瞿先生也有舊。

    苗娘子點點頭,望了望那邊瞿先生又被拽去另一桌喝酒,吟詩作對好不風雅瀟灑,又往陳寺卿那桌上一瞧,有些不解道:“泉大人怎么不見人?剛進門還瞧見他呢?!?/br>
    “肯定在新郎官那桌上哄酒呢?!崩畈畔氘斎坏恼f。

    可事實上卻是,江星闊出來敬了一圈的酒,早都沒影了。

    眾人起哄要去逮他鬧洞房,陳寺卿出來打圓場,笑道:“老大不小了才娶親,大家也給我?guī)追直∶?,放過他,放過他吧。前個不特意請你們幾個酒簍子喝了一頓嗎?為得就是今日的洞房花燭??!”

    眾人笑道:“我就說沒有白喝的酒,在這堵我們呢!”

    江星闊成親,大理寺上下都有喜,雖沒給他們設(shè)下席面,但也不差,光銅子就撒了幾大簍,午間的時候又送來的許多果子。

    那邊開席,這邊就是一筐一筐的細餡大包子,水晶包、筍rou包、江魚包、蟹rou包、鵝鴨包,掰開各個流油鮮香,茶酒管夠。

    佐酒的菜肴果子也不少,鹽件兒、梅子姜、芥辣瓜旋兒、旋炒栗子銀杏等,咸酸辣香,吃完了不夠再要,吃飽喝足為止。

    大理寺原本陰冷沉郁,今夜也沾染上了些許煙火氣。

    人,其實獸性未脫,總得帶點饑寒才能保持警惕,就像荒野里的狼,河溪里的鱷,餮足了總是懶洋洋的,香rou從邊上走過去都不愿搭理動彈。

    若是餓了就不一樣,瞪著眼,看似靜默的潛伏著,實則一擊即中。

    大理寺得了帖子的,不當值的,能替值的,基本都去江家吃席了,不過魯八和阿田留守在此,吃得也是酣暢淋漓。

    幾個小的貪吃狠了,倒不是醉吐,純粹是撐著了,嘔了些出來,吐在溝渠里。

    嘔吐聲令阿田皺眉,本要大聲斥罵,張了嘴卻輕的仿佛夢囈,道:“吐,吐遠些,惡,不惡心?”

    溝渠邊堆著一些挖鑿出來的沙土,幾人嬉笑著用腳把沙土踢下去,將穢物埋住。

    酒不是烈酒,以魯八的酒量來說,就是再喝多幾壇子,走路也不打晃的,可今兒卻一副醉醺醺的樣子,靠在地牢邊,只覺眼皮子越發(fā)沉重。

    手下們笑一陣,他眼皮一掀,再笑再掀,終于等到周圍也靜下來了,魯八手一松,酒壇子咕嚕嚕的往牢門里頭滾去,大理寺地勢斜,下雨先淹牢門。

    不論是酒壇子,還是雨水,抑或那溝渠里忽然漫進來的粘稠液體。

    酒壇子碎在第一扇牢門邊上,大理寺中關(guān)著的都是人命案的嫌犯疑兇,每日吃的就是些剩飯菜,外頭的rou香酒香他們都聞見了,饞得罵娘。

    見到個酒壇子滾進來,雖然碎了,可最大的碎片上還盛著一口酒,那牢房里的罪漢拼命的伸長了手去夠,卻始終差了一點。

    突然,羅裙搖晃,鞋面一點紅輕觸碎片,將酒推到了他手里,那酒鬼饞瘋了,想都沒想就端起來一飲而盡,舔著陶片驚愕的看著眼前這個蒙著面的女娘。

    女娘沒有看他,徑直往里面去,獄頭腰間的那把大鑰匙被她緊捏在手中,卻還是不可避免的發(fā)出聲響。

    “女菩薩發(fā)發(fā)善心,救我一起出去吧?!?/br>
    各種喑啞難聽的哀求聲傳來,那女娘卻沒半分回應(yīng)。

    直到她從里頭帶出一個還沒回過神來的漢子,正是沈平,那女娘便是胡娘子。

    大理寺的牢獄中不是重刑犯就是死囚,臨死前又瞧見希望,希望破滅的如此之快,怎能叫他們不心生怨恨,一個個大聲吼起來,“有人越獄,有人越獄!快來人!”

    不管他們?nèi)绾魏敖?,外頭都毫無動靜,眼睜睜瞧著他們逃出生天。

    胡娘子一進一出,看似鎮(zhèn)定,其實手腳都是麻木的。沈平看著外頭橫七豎八躺著的獄吏和捉事人,難以置信的道:“你,你給他們下藥?

    “不是我,只是我收到一張條子,說今夜姓江的成婚,守衛(wèi)疏松,叫我備好車馬徑直進來接你就是。”

    胡娘子前半生做了老實百姓,因沈平連劫獄的勾當也干了,她不是膽大,她已經(jīng)感覺不到恐懼了。

    見沈平居然還站著不動,胡娘子又急又氣忙拽他,“你還賞花不成???”

    沈平反拉住她的腕子,猛地將她晃一晃,道:“聞見沒!?火油味!”

    一陣風吹過來,先是殘余的酒香飯菜香,然后是一點泥土氣,隨即便如沈平所言,是那刺鼻的火油味道。

    胡娘子呆立著,沈平焦急的問:“你,你何必為了我,與虎謀皮呢?我們能不能走得脫且不論,這些人可都死定了!”

    “那,那怎么辦?”胡娘子一慌,所有的情緒都回來了,人也開始哆嗦。

    滿院醉倒的官差,劫獄逃獄的兩人傻子一般站著。

    沈平忽然折返回去,俯下身要將魯八拖拽出去。

    醉倒的人按理來說死沉,沈平蹲了幾天牢,吃喝上沒怎么虧待,手上覺得也不重。

    他還沒覺得不對勁呢,就覺魯八的手垂在他腕子上,忽然一扣。

    胡娘子不知所措的站著,就見沈平將人拖了幾步路,猛地就直起身,快步走了過來,道:“死了也不是咱們的孽,走吧!”

    胡娘子還沒回過神來,就被沈平夾著弄走了。

    她備下的馬車,后邊沉甸甸的都是糞桶,惡臭撲鼻,城門早起先開側(cè)邊窄門,讓運糞的出去,也讓城外的菜農(nóng)進來。

    天沒亮透,交班的守衛(wèi)還沒來,熬了半宿最是疲倦,呵欠連天的誰細看你,尤其是這些糞桶糞車的。

    沈平心中擔憂遠勝過喜悅之情,他連連追問紙條的來歷,胡娘子也給他瞧了,看不出什么線索來。

    “能逃你還不高興?!”胡娘子很不解。

    這傻囡!沈平心道,問她:“萬一是有人想要滅口設(shè)下的局呢?!”

    “東南西北四個城門,誰知道咱往哪去?從東門出去繞回南門的主路上,隨便尋個山里村戶落腳,再往閩南去就去?!?/br>
    胡娘子顯然考慮了很多,同沈平待在一處,她鎮(zhèn)定了好些,拿起主意來。

    沈平不知前頭還有什么等著自己,心事重重的,今日兩方對弈,他就是棋盤上的棋子,走或留,哪里是他能選擇的?

    罷了,既如此就博一把,說不準能絕處逢生呢!胡娘子舍下一切要同自己亡命天涯,只盼著老天爺真待自己有這份寬宥。

    作者有話說:

    鹽件兒我不知道大家吃過沒,如果是南邊靠海的小可愛們吃酒的時候應(yīng)該經(jīng)常見到,冷盤里擺著的一種咸rou,皮是透明的口感香韌,rou是粉嫩的,半點不柴。

    山海兜其實是一道春天的菜,春采筍、蕨之嫩者,焯水,還有鮮蝦活魚切塊,蒸熟入醬、油、鹽,研胡椒,隨后用同綠豆粉皮包成三角裹,兜就是把這些食材都包起來吃的意思。

    第108章 鏖戰(zhàn)不休的一夜和血糯米粥

    此時天還未亮, 車轱轆碾過青磚地的聲音格外清晰,大理寺中古木參天,樹蔭和夜色相融,那團黑暗動了動。

    “居然是這娘們來救人?真看不出還是癡情種。那老小子也還行, 算是良心未泯, 難怪是一對?!?/br>
    魯八不知何時已經(jīng)攀上了墻頭上, 馬猴一般垂手蹲著, 正看著遠去的車馬。

    泉九在高處的樹干上, 十分不滿的看著直打飽嗝的魯八,包子這東西吃著香, 可若是從胃里反上來的氣味,那可真有些惡心。

    “你還不跟去?”